“哎呀,都督,不是我等不盡力,這年頭,哪有幾個人讀得起書啊!”話音剛落,幾個管家立刻大聲叫起了苦來。
“什麼,讀不起?!”朱八十一被弄得一愣,原本屬於朱老蔫的許多記憶,一下子就涌上心頭。讀不起書,朱老蔫是真的讀不起!父母失散,唯一的姐姐還被人搶去做了小妾,地位等同於家奴,拿不出任何錢來照顧他這個拖油瓶的弟弟。他當然不可能去讀書!可那些中等人家呢?這蒙元朝治下,雖然赤地千里,每百戶人家當中,總有一兩戶是能吃飽飯的。按照華夏人父母餓着肚子也要供孩子讀書的習慣.....
“的確讀不起。況且讀了書,也沒啥出路,所以讀書人就越來越少!”常三石敏銳地看出了朱八十一的困惑,小聲在一旁解釋。
知道朱八十一終日忙於軍務,頓了頓,他又繼續耐心地補充,“大元朝科舉向來是時斷時續,並且即便開了,也一直分爲左右兩榜。右榜考試的題目簡單,考中了就能做官,但只有蒙古人和色目人才能上榜。左榜全是漢人,題目難度是右榜的幾倍,考中了只是有候補的資格,要想當官,還得看背後的推薦人的份量夠不夠,有沒有錢上下打點.....”
在他不厭其煩的解釋中,朱八十一終於弄明白了爲什麼眼下讀書人如此稀少。原來這蒙元帝國是憑藉弓馬取天下,對書本文化向來持鄙夷態度。再加上權臣們的力量也出奇的強大,在忽必烈之後,就能左右大部分官員的任命。其所推薦出仕的子弟和幕僚,朝廷不得不優先考慮。所以,科舉能起到的人才選拔作用已經微乎其微,很多情況下是開了也白開,於是乾脆直接一省了之。
直到了當今皇帝妥歡帖木兒上位,幾個權臣在相互傾軋的過程中,或者身敗名裂,或者元氣大傷。朝廷才重新把科舉從廢紙堆裡撿出來。但礙於蒙古人和色目人的顏面,也不能讓所有考生答相同的試卷。
對於一等蒙古老爺和二等色目財主,則題目務求簡單。對於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則難度成倍增加。並且參加考試手續也複雜了許多,首先得有名人或者地方官員推薦,才能參加省一級考試。省一級別考試名列前茅者,纔有參加全國會試的資格。最後會試上中了甲等,也不能像蒙古和色目考生那樣直接取得官職,還要繼續上下打點,託關係走後門,才能獲得一個補任低級官員空缺的機會。像尚書、御史、憲司這些能經常見到皇帝的重要崗位,漢人不在底層熬上十年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的。
如此一來,讀書參加科舉,就成了既消耗時間,又見不到收益的事情。非但小門小戶不願意再讓自家孩子浪費時間和金錢,即便一些中產之家,只要族中在朝廷裡沒有過硬的靠山,也不願意培養出一個只能浪費糧食,其他事情都幹不了的“書呆子”來。久而久之,中原大地上的讀書人就越來越少,相反,渾身上下散發着戾氣,以敲詐勒索爲生的地痞流氓,反而成爲很多孩子的人生目標。
“就拿我們常家來說吧,我們常家從祖輩開始,就在運河上謀生,按道理吃穿是不發愁的。但上一輩兒和我這一輩的人中,男丁不過是開了蒙後,能看得懂賬目就不再繼續唸了。既然讀多了也是白讀,誰還花那麼大力氣去背什麼四書五書,朱子蔡子?!”看着朱八十一一點點冷下去的眼睛,常三石以自己家族爲例,做最後的補刀。
“這......唉!”又被古人給上了一場生動的民族主義教育課,朱八十一無奈地長嘆。所謂崖山之後無中華,恐怕說得不是血統上的變化,精神和文化的巨大倒退,纔是其真正含義。
整整七十年的野蠻破壞,恐怕花費三倍到五倍的時間,都無法恢復元氣。而兩百多年後,就又到了明代末年,又一個以劫掠爲生的民族在白山黑水間崛起,將中國文明推進了更深的深淵。
“都督如果要求不太苛刻的話,倒是可以派人去揚州、集慶、江寧那邊去招募一些!”見朱八十一滿臉失望,韓家莊的管家韓仁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提醒,“那邊原本就文氣比較興盛,市井間又相對富裕。肯拿出錢來供兒郎讀書的人家多,一些科舉無着落的讀書人,也會流落在市井間以給倡優寫戲詞爲生。即便腹中沒多少才華,替都督寫個文告,讀讀號令什麼的,也應該能夠勝任!”
“揚州、集慶和杭州....?”朱八十一點點頭,嘴裡喃喃地重複。前後兩個地名就不用說了,集慶據他所知,應該就是後世南京一帶。這三個地方,後世高考的錄取分數線,一直在國內排得上號。眼下估計也正如韓管家所說的那樣,民間的送孩子去讀書傳統尚未斷絕。
可眼下徐州軍的勢力,向南不過纔到了嵇山一帶,距離揚州還有五六百里,更甭提過了江的集慶和杭州!即便現在自己就立刻提兵南下,待打到長江邊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怎麼可能救得了眼前之急?!
“不如這樣吧,都督回頭寫一份招募賢才的文告,找人多謄抄幾份,交給草民帶回去,讓弟子們沿着運河兩岸去偷偷散發。以都督此戰豎立起來的赫赫威名,應該會有志士冒險前來投奔!”常三石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方案。
“好!那就有勞常兄多等片刻,我這就派人去寫!”朱八十一無可奈何,只好笑着點頭。
不是辦法的辦法,總好過沒有辦法。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追加了一句,“一客不煩二主,常兄如果能見到找東家收留的工匠,帳房先生,還有無處可去的武林中人,也可以讓他們老找我。只要本事不太差,我這裡一概有他們的位置!”
“武林中人,都督找這些人幹什麼?都督不是剛剛派人趕走了一堆綠林大豪麼?”常三石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紅巾軍招募前兩種人的目的他能猜得到,無非是想借助這些人的手,打造更精良器械,同時將糧草賬目管得更明白些。而後一種,除了幫會火併時用來壯膽之外,不具備任何招募價值!
“這個,這個,嗨!”朱八十一臉色微微發紅,訕訕地迴應,“我這軍中槍棒教頭,一直找不到太合適的。原本希望戰兵列陣接敵時,能一步步逼近過去,將敵人殺得潰不成軍。可現在看起來,總覺得和希望中的模樣還差了許多距離!”
他希望中的戰兵,就是朱大鵬在網絡小說中看到的那種,一個長槍方陣橫掃天下。可練兵已經煉了七八個月了,照理說時間已經不能算短。結果卻始終與理想相差甚遠。現在所謂的槍陣,還是靠着伊萬諾夫幫忙建立起來的四不像。用來防守還勉強湊合,作爲一個單獨的兵種用來投入進攻,基本等同於自己去找死。
“這個,都督的要求,恐怕尋常的武林中人都無法勝任!”常三石終日沿着運河走南闖北,見識比較廣,眼界也有一定水準。稍加琢磨,就猜到朱八十一對戰兵的期待,是傳聞中嶽家軍,種家軍那種,而不是拿出來江湖決鬥,或者單純爲了唬人的花架子,“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十個裡邊有九個的功夫是專門用來給人看的,甭說是都督手下的兵,就是草民手下的夥計,發起狠來都能打得他們抱着腦袋跑!而真正懂得殺人之技的,幾乎沒一個不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平素未必遇得到!”
“噢——!”朱八十一總算明白了,爲什麼自己幾個月來重金禮聘的槍棒教頭,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嘴把式。原來根子就在殺沒殺過人上。
自己手下的戰兵,經過了昨天那一場惡鬥,好歹算是有了經驗值。而尋常所謂武林中人,只要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沒事兒幹誰會去幹殺人奪命勾當?!讓他們來教戰兵練武,不是純粹外行教導內行麼?
“其實常某有個遠房長輩,倒是非常不錯的人選!”不想讓朱八十一太失望,常三石沉吟了片刻,又低聲補充道。“他學的是岳家槍,那是專門殺人之槍,不是街頭賣藝的把式。前兩年因爲替人抱打不平,殺了個色目小吏。當時懷遠城的官員調了駐屯軍去追捕他,卻被他一口氣殺了十幾個,直接潰圍而出了。如果能聯繫得上他的話,想是能助都督一臂之力!”
“怎麼聯繫?快去,你儘管派人去找,需要多少開銷,都從我這裡拿?”朱八十一聞聽,眼睛頓時一亮。扯住常三石衣袖,大聲催促。
“草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就知道他佔山爲王了,上一次到高郵湖上銷贓,還是一年前的事情!唉!既然都督不嫌他粗鄙,草民儘量去找便是。希望他有這個運氣,能追隨都督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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