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 14章

「臣唐池,叩見陛下。」唐池單膝跪下,迎接盛凜帝的到來。

盛凜帝直視前方,從他身邊繞過,一步不停的向內殿走去。

「起來,到裡面說話。」

「是。」起身隨後而行。

「除唐大人外,其它人全部退出此殿!方圓十尺不得接近!違令者斬!」當今天子厲聲下令。

侍衛、宦官、宮女、內臣依令躬身全部退出。

唐池心房突地一跳,脈搏不明所以的逐漸加快。

待衆人全部退出後,唐池走近皇帝身邊三尺外,一抱拳,「不知陛下召臣何事?可是珍貴妃一案已有眉目?」

彖背著池負手而立,半晌沒有迴音。

這陣仗、這氣氛,苦笑一下,唐池幾乎差不多已經明白皇上召他是何事。大概他不是再次成了傷害貴妃母子的疑兇,就是揹負上了叛徒的罪名。不管是哪個,他除了苦笑,連辯解的氣力都提不起來。

他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後宮嬪妃對他的陷害和討厭,就算感覺到也是隨她去。對他來說,這世上他唯一看重的就是彖,只要彖不討厭他,只要彖還信任他,他不在乎來自其它人的任何傷害,只要這能讓彖好做人。

可是,信任這東西好像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他卻傻得一直以爲那是存在的。

一度崩潰的信任想要修復已經至難,再來雪上加霜,慢慢的疑惑會變成確定、繼而變成厭惡……

不能再待在彖的身邊了,也沒有心理餘裕讓他繼續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維持正常。緩緩握緊左手,唐池做下了決定。

他決定在走之前爲彖作最後一件事情——刺殺周太后、周丞相、及一干有叛心的重要人物。他清楚的知道,憑他一個人想要刺殺這麼多重要人物,幾乎接近不可能。可是,一個人如果連命都不想要了的話……

唐池堅信自己一定能完成這最後的一件事情!

彖彖,就算死,我也不會成爲影響你皇位的把柄。你放心,事情一了,我會讓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毛髮也不會讓它留下。這樣也許對你我都好,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你的哥哥,我也不必再看著你琵琶別抱,心傷情痛。

只有兩個人的大殿顯得異常空蕩,連說話的聲音似乎都帶了迴音。

當今聖上終於轉身開了口。

「唐池,朕有事問你。你可以說謊,朕不會追究真實如何……你也可以說實話。」彖轉過身,向他逼近一步,凝視著他說道。

唐池淡淡地笑了,他準備彖一問完那四件事就立刻離開皇宮,去實行他的諾言∶生爲帝生,死爲帝死!

「您問,我答。」

又逼進他一步,看起來平靜得異常的皇帝問出第一個問題∶「你發過誓,絕對不隱瞞朕任何事情。朕問你,你真、的、沒有隱瞞欺騙過朕任何一件事情!」長長的袍袖遮住了他用力過度到開始顫抖的雙拳。

「呵呵,原來您還記著我的誓言。自從那日發下誓言起,我就沒有隱瞞過您任何事情。」唐池微笑著,幾近溫柔的看著面前傲視天下的男人。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撫摸到你了,我的……小彖彖。

彖避開唐池的眼光,望向大殿中的龍柱,問出第二個問題∶「你沒有忘記那天對不對!如果你真的忘記,不會一直避著朕。你在恨朕!」

唐池淡然一笑,「記得又怎樣,忘記又怎樣?結果都是一樣。」凝視著他的側面,「我沒有恨過您。要恨也是恨自己罷了。」

恨我爲什?會是我,你爲什?會是你!如果……如果有如果……

「唐池,」彖深深吸進一口氣,一揮袍袖,「第三個問題,珍貴妃的事可是與你有關?」

「爲什?不看著我問?我以爲您應該知道答案。」

是誰說「朕今後絕不會疑你」?原來你始終不肯相信,也不願相信我。呵呵,我的請求原來只是個笑話。用心換來的卻是個笑話!哈哈哈……最可笑的是,我竟然還在心中某處期待你那句話是真!

猛地轉回頭,疾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彖臉上的表情已不再平靜,聲音也在逐漸提升。

「爲什?朕會知道答案!回答朕!是、不、是你——別想否認!珍珍已經認出兇手是你!」情緒無法再剋制了麼,問話變成了怒吼。

她說,你就信,我說,你卻不信。唐池還是微笑,層層的微笑掩住了他的心痛。

「呵呵,您希望是我嗎?如果您希望,那麼,答案是我。如果您不希望,那麼,答案就不是我。不過,不管是不是我,老實說,內心深處,我期待了這樣的結果。」因爲已經不再希冀他的愛了麼?唐池毫不掩飾地說出內心深處的黑暗。

「你!」彖一掌把身邊的龍案擊碎!左手的五指快要扣碎他的臂骨。

「那是朕的皇兒,朕第一個皇兒!你……好狠的心!」

像是沒有感覺到右臂鑽心的痛楚,心都已經痛得麻木的人又怎能感覺到其它的痛楚?

「您既然認定兇手是我,那我也沒有什?好說的了。您的下一個問題是什??」

問吧,早點問完,早點讓這場鬧劇結束。

我不怪你不信我,也不想去怪你,因爲我知道這樣的下場是老天給我的懲罰,罰我罔顧人倫常理與自己兄弟苟合的罪孽!這是我這樣的人應得的下場!

扣住他的右臂,猛地一推,把他按壓在龍柱上,彖臉上說不出是恨還是情,複雜的表情讓他美麗的面龐有點扭曲,「唐池,唐池!你知道朕爲什?不願意相信你嗎?因爲朕喜歡你,所以纔會不願相信你!」

「你知道當你來到朕的身邊,朕終日最害怕的是什?嗎?不是周丞相、不是國事,而是你的背叛。朕最怕的就是你的背叛!你不知道對不對?」

「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朕這麼好過,朕一天到晚都在想朕何時會失去你。當朕聽到你和淑妃的對話時,朕要了你,因爲朕想留下你,自從那時候開始,朕無時無刻不在想,朕應該殺了你!可是……朕下不了手。」

微涼的手掌撫上他的面頰,細細的摩膩著。唐池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你不知道吧,朕也會害怕……害怕你對……我全都是假,害怕你對我的好是懷有其它的目的,害怕終有一天,你會笑著給我一刀。」身子一點一點靠近,頭臉越貼越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見那人眼中的潤溼。

這次輪到彖笑了,笑著吻上他的面頰,嘴脣緩緩移向他的耳朵,含住他的耳垂,輕輕舔咬著,左手仍舊抓著他的右臂,呢喃似的∶「大哥……你好賤。」

輕輕的呢喃像是晴天霹靂,唐池的腦中瞬時「轟」的一聲炸開!幾乎是身體反射,伸手一推壓在身上的男人,轉身就想逃走。

右臂一緊,鑽心的痛再次傳來,一擊重擊被送進小腹,「呃……」唐池單手捂著腹部想彎下腰。脖項被扣住,重新被押回龍柱。

當今天子yin冷的笑著,看著他痛苦的表情,一字一頓的說道∶「大哥,我還沒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呢,就這麼急著想逃?」

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唐池的腦海已經無法再理出清晰的思路,最後一個、唯一的一個、絕對不能讓對方知道的一個秘密暴露了,支持唐池的精神世界也完全崩潰。

「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應該知道!不應該!」唐池想要搖頭,卻無法動彈。

彖冷笑著,臉上的感情一點一點的消失,「你恐怕沒想到這宮中還有人能認出你來吧!哼!不要問朕怎麼會知道,現下是朕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朕!第四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

絕美的面龐忽然一下貼近,冷笑轉變成嘲笑,聲音也變得猥褻,「好大哥,你爲什?明知我是你的親弟弟還要和我睡覺?我有沒有讓大哥你滿意?你喜不喜歡我那樣囧囧?」

………

「大哥,告訴我,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

目的?什?目的!你在懷疑我什??爲什?要這樣說我?爲什??求求你,不要叫著我大哥,卻這樣侮辱我……

「放開!不要這樣侮辱我!」受辱的憤怒讓他的身子無法停止顫抖,極度的絕望讓他快要無法站穩身體。

「侮辱?你認爲朕在侮辱你?哈!」彖又變回了高傲的盛凜帝。

他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擡高,吐出傷人於無形的鄙視∶「唐池,你要知道,這不是朕在侮辱你,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自取其辱!」

………

淚無聲無息的順著男子淳濃清秀的面龐落下,那股心傷的絕望和羞恥的極端混合在一起的面龐,任誰也不忍心目睹。

突兀的,唐池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淚一樣,用一種放開一切、異常平靜的口吻陳述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你什?了。」

「珍貴圮的事是我做的。我來到你身邊,不惜用身體取悅你,也確實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殺先帝爲母報仇,可因爲他死得太快,只好報復在他的下代身上。現下,你知道所有事實了,要殺要剮隨便你。」

彖凝視著他,審視著他的表情。

一刻過後,天子笑了,搖搖頭,「唐池,你想死對嗎?想死得越快越好,因爲你害怕朕用其它非人的手段對付你,比如說,像朕曾經還在皇子時期所對付的那個侍衛一樣。」說完,他靜靜的看著唐池的迴應。

不出所料,男子打了個冷顫。

擡起頭,顫抖著嘴脣,不可置信的看著眼見冷酷的親弟弟,「你……要這樣對……我?」

天子的表情沒有改變,冷酷依舊。可是別人看不到的內心中……

「不……不要這樣對我。給我一個痛快,求你!」

唐池運起功力,準備自斷心脈。

老天爺,你讓他冤枉我還不夠麼,你要把我折磨到什?地步,才能饒恕我愛上自己弟弟的罪孽!孃親,嬤嬤,不要鄙視我,不要讓彖彖這樣對我,我不想恨他!

一絲微笑浮現下皇帝的臉上,一指快如閃電的點向他丹田三寸處。

「唐池,你會死,但不是現下。不要去想自裁的念頭,朕不會給你機會。」

男子的身體一軟,身體一側險些跌倒。伸手扶住龍柱,眼角帶淚慘然一笑。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背叛,恨我的欺瞞,恨我對你的感情都是假,我不求別的,只求你看在我們是同母所生的分上給我一個痛快。就當……就當我曾經救過你的代價……求你!」

男子閉上眼睛,緩緩曲下雙膝。不是跪皇帝,而是跪自己的弟弟。快點結束吧,讓這一切都快點結束!我已經無法承受……

像是被囧囧住一樣,天子伸出雙手,包住男子的面頰,舉起大拇指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滴。半天,他突然面向殿外,氣沉丹田大聲喝道∶「來人!」

放在唐池面前的共有三樣東西∶寶劍一把、鴆酒一壺、三尺白綾一條。

站在他身邊的只有一人∶當今聖上皇甫彖。

唐池開心地笑了,笑得欣慰,笑得……動人。彖還是對我有情的,他沒有用那種手段對付我,我終於可以從這段罪孽中解脫了。

「你還有什?未了心願?」淡淡的,皇帝臉上不帶絲毫感情。但眼光卻貪婪的掃視著他那動人的微笑。

維持著單膝下跪的身體,擡起頭,唐池看向彖,「您還記得您曾答應過我的一個請求嗎?我曾經請求過您∶如果有一天,臣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臣懇請陛下親手了斷臣的xing命!陛下,我臨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想死您的手上。」

唐池拿起架上的寶劍,雙手奉上送到彖的面前。

彖看著他,眼中帶著奇異的囧囧。終於!朕終於可以殺了他!以後,朕將再也不用日夜害怕他的離去,他終於完完全全成爲朕的了。

「唐池,朕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對朕的心意可曾有過一點真?」接過寶劍。

「陛下,現下我對您所說的話,不會有一點虛假。請您記住,我是一個爲了『目的』,不惜用身體取悅您的無恥兄長。這就是我對您的心意。您動手吧。」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愛上你,不應該對你生出兄弟以外的感情,可是,當我知道自己的感情時一切已經收不回來。

我愛你,彖彖,我用自己全部的心魂愛著你。不是一點真,不是十分真,爲了你,我甚至失去了自己。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到死都會以爲我來到你身邊是爲了害你。

不過,都沒關係了,我只要知道……我愛你就好。來生,如果有來生,我寧願做一個默默看著你的人。

………

唐池閉上眼睛,等待那一劍刺下。

久久,忽然「嗆」一聲,寶劍被扔到了一邊。微涼的手掌碰觸到赤囧的胸膛,一股大力猛地把他推倒。隨即一具修長堅韌的男人身體壓上了他。

………

「什?叫做『不要!你不可忘了倫常!』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忘了,第一個不要臉、丟棄倫常的可是你!是你一開始就在引誘我!是你明知我是你的親弟弟,還讓我這樣玩弄你!是你像個女人一樣卑賤yin險、爭風吃醋!是你心狠手辣害死我的親兒!」

「啊——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不好!爲什?一開始不跟朕說明!爲什?要瞞著朕!爲什?啊!」

………

緊閉的雙眼無法抑制的從眼縫中溢出淚滴,悄悄的,爲了早點結束這份磨難,唐池再次嘗試把舌根放到牙齒中,正待一口狠狠咬下,一擊猛烈的耳光讓他的自殺再度失敗。原先被打破的嘴脣又再度流出鮮血。

睜開眼睛,嚥下被打碎的牙齒,品嚐著自己的鮮血,唐池努力的牽動脣角肌肉,作出一個像是笑的表情,「……可以……讓我……死了麼……」

話還未落音,又是一掌重重到臉上。

耳朵一陣轟鳴,頭被打得偏到一邊。

「你的死期由朕來決定!朕想讓你死的時候自然會動手!要不著你提醒!你要是再敢試圖自殺一次……哼!」年輕的皇帝臉上露出極度殘忍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像是笑聲一樣的聲音從唐池的口中掠出。越笑越大聲,笑到後來聽起來已經像是哭聲。

「笑什?笑!有什?好笑的!你在得意嗎?得意睡了朕的女人,殺了朕的兒子?是不是!不準笑!不準笑!」

男人瘋了一樣蹂躪著自己親生哥哥,「爲什??告訴朕爲什??你不是喜歡朕嗎?你不是愛著朕嗎?難道這些都是假話?你從一開始就在欺騙朕!爲什?要去找珍圮?爲什??朕不能滿足你麼?朕這樣也不能滿足你麼——」

「啊——」抑制不住的慘叫響徹在寬曠的殿堂內。

「你是朕的,池,朕的唐池啊!告訴朕,你原來說的都是真話,那何公公是串通別人來陷害你的,你不是朕的大哥,你沒有強暴珍妃,告訴朕!池,說啊,說你不是朕的大哥,說啊!」

「池,唐池,朕……求你,只要你說你不是朕的大哥,你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朕的事情,朕就放了你,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你說好不好?好不好?池,說啊,只要你說……說啊!」瘋狂的大叫伴隨著痛苦的呻吟一起迴盪在這有百年曆史的大殿內。

「彖彖……殺……了……我!」沙啞的聲音像一把利劍狠狠刺進當今皇上的心中。

「不要叫朕『彖彖』!不要!」紅了雙眼的男人一把抓起丟在地面上的三尺白綾,雙手一用勁勒住了身下男子的脖頸。

「呃!」突然的窒息讓唐池一陣掙扎,雙腿亂踢,卻因爲左腿的痛楚,讓他陷入更深沉的痛苦之中。手指扯向脖頸的白綾,又放棄。

………

腰帶綁住了他的雙手,唐池至此開始真正害怕起來,掙扎著,「不……求您。別這樣……別!」

「來人!」皇帝對外喝道。

「不!不要!」理會到彖意思的唐池聲嘶力竭的大叫。不要讓別人看見我!不要讓別人來糟蹋我!不要!

「奴才在。聽憑皇上吩咐。」宮紗外傳來了宦官的聲音。

「不!不要!不要這樣對我!放開我!放開我!」

「我聽話,我用……用……」

「遲了!」絲毫沒有人情味的聲音。「進來!」

「不——彖彖,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啪!話聲被一記耳光打斷。

唐池怔怔的,像是頭一次被打一樣。低頭看看白己精赤的身軀,再擡頭看看四周,表情看上去有點奇怪。

「誰讓你這樣叫朕了!你好大的膽子!你忘了朕和你怎麼說的嗎?你要是敢這樣叫朕一次,朕就……」

「皇上……」太監低著頭小聲喚道。

「是。」太監趕緊義退了出去。

不久,皇帝的寢宮內傳出了怒吼和哀求慘叫的聲音,其中有一聲音神經質的不停重複著∶「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陛下,您是陛下,皇上……不是彖彖,不是……」

盛凜三年,十月二日,亥時,豪雨狂風。

一條赤囧的身影拉開了皇帝寢宮的大門,今夜皇帝不在的緣故麼,守宮門的只有侍候唐池飯食的小太監一人。侍衛們都在未央宮四周巡邏,沒有皇帝的皇帝寢宮內花園並未安排人手。

小太監嚇了一跳,沒想到終日窩在寢宮內的男子今日竟然跑了出來,他的腿好了麼?

唐池的腿還沒有好全,加上功力被封,走路的姿勢顯得很奇怪,有點歪歪倒倒,尤其表情顯著說不出的詭異。明明一件衣服都沒有穿,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羞恥一樣,堂堂的走出殿門。

「呃……啊,啊!」小太監比畫著手勢,想讓他進到殿裡——他的舌頭在侍候唐池的第一天起就被皇帝割掉了。

男子轉頭看見了小太監,傻笑一下,繼續向花園內走去。

小太監無法,只好站在門邊,注視他的行動。對了,這個人原來會笑的哎!不過,他笑得好奇怪哦。

站在豪雨中,任豪雨沖刷自己的身體,沒有功力抵寒的身體隨著狂風一起抖動。男子擡起頭,伸展雙臂仰望漆黑的夜空。豪雨打進他的眼中,流進他的口中。

小太監怕他生病皇帝責怪,只好冒著人雨跑出去,想拉他回來。他戳戳他的肩膀,引起男子的注意,打手勢示意他趕快回去。

男子低下頭,看看他,兩眼中盡是迷茫。緩緩擡起手指,指向遠方的天空,他然開口道∶「老天爺在那裡,在那裡看著天下蒼生。賦予蒼生一切,包括裁判蒼生的罪孽,給予懲處。」

小太監奇怪的看了他兩眼。

「你知道嗎?蒼生是老天爺創造出來的,蒼生的命運也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我的命運也是。」

收回手指,指指自己,迷茫變得更深刻,「你說,我的命運既然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那爲什?要懲罰我呢?我做錯了什??或者我的做錯也是老大爺的安排,那麼爲什?要懲罰我呢?」

小太監心中開始打鼓。他……沒事吧?

摸摸小太監的頭,男子忽然笑了,笑得很溫柔,「你知道我的罪孽嗎?你知道我爲什?連衣服都不能穿的生活在那棟屋子裡麼?你知道我爲什?會經常捱打麼?」

小太監似懂非懂的搖搖頭。

「呵呵,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經常捱打的緣故是因爲他恨我,我不能穿衣服是因爲我不配穿,而這些都來源於我的罪孽……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手腳嘴脣明明已經凍得發紫,男子卻像毫無感覺,悠悠的繼續說道∶「我問了自己很久很久,問自己爲什?會犯這樣不可饒恕的罪過,最後,我纔想通,我會變成這樣只因爲老天爺在玩我。呵呵,如果老天爺真的存在,我一定會殺了。」

小太監點點頭,心想自己會變成這樣八成也是老天爺在玩他。

「你知道愛人的感覺麼?」合起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聚集在手心裡的雨滴,一口口飲下,「我知道。」男子笑得很神秘。

「你知道傷心的感覺麼?」

小太監此時才發現男子也許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問自己。

「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的心臟活著被一個人一點一點澆上鹽吃掉的話,你就會知道什?是傷心的感覺。」狂風吹亂了他的長髮,遮住他的眼,遮住他的臉。

「當你的心臟被那人吃完,你就會知道什?是心死。」他臉上的水淌全部只是雨點麼?

一邊笑著,一邊哭著,男人舉起手臂,面朝天空,張開喉嚨,蒼聲唱道∶「人心老,生意了,百般情意皆是笑,斷腸不是最難熬。」

滾熱的雨滴流人他的口中,滴落地面。

「山雖高,風雨豪,縷縷情意做繩牢,難承你無情一刀!問天道魂何時消,來生再不做襟袍——哈哈哈!百般情意皆是笑!皆是笑!哈哈哈!」

小太監已經冷得受不了,牙齒直打顫,再次伸出手,想拉他回去。

男子握住了他的小手,把他擁進懷中。

「他曾送給我兩樣東西,我也送給了他兩樣東西——我的愛情和自尊。」

「……彖彖,池池帶你回家好不好?你已經凍成冰塊了。」男子吃力得想要抱起小太監。

小太監曾經得過皇帝的警告∶不允許他過於接近此人。當他被他擁進懷中時,已嚇傻掉,當他試圖把他抱起時,小太監急忙掙脫他的懷抱,兔子一樣的溜開。

男子急了,看著小太監跑開的方向,焦急地喊道∶「彖彖,你去那裡?你不要哥哥了嗎?快回來!池池帶你回家!」

小太監遠遠的看著他,眼中是掩不住的驚恐!這個人瘋了!這個人終於被皇帝逼瘋了!

「彖彖!你別跑,小心跌倒!哥哥這就來接你。乖,聽話,我帶你去聽娘講故事。」男子跌跌撞撞的向小人監的方向跑去。

小太監越來越害怕,轉身就跑,趁著狂風豪雨男子視線不明,小心躲進石柱的後面,悄悄探頭向外觀望。

男子赤囧著身子在豪雨中四處奔跑尋找,圍著內花園不停轉來轉去,一炷香後,因爲腿痛嗎?他終於停下腳步。

抹抹臉上的水珠,男子低聲抽泣著,「彖彖,你在那裡?爲什?我找不到你,出來啊,和池池一起回家。池池……不識路啊……」

瘸著腳,一瘸一拐的走到花壇邊一屁股坐下。看著自己赤囧的身體傻笑個不停。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伸手抓起地上的泥巴向身上塗抹開來。

「池池好髒好髒,所以彖彖不喜歡。洗乾淨了,彖彖就會來帶池池回家。」一把泥巴剛剛塗抹上,就被豪雨沖刷乾淨。

男子「洗」了半天,發現毫無效果,皺起眉頭,盯著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發現皮膚上有被夾雜在泥巴里的小石子磨擦留下的暗色痕跡,又重新高興起來。低頭尋找尖銳的小石塊,抓起就往自己身上劃去……

半夜從嬪妃那裡回到寢宮正準備推門進去的盛凜帝,發現了躲在石柱後不停發抖的小太監,順著小太監的手指,他也發現了坐在黑漆漆的花園中,正澆淋著豪雨,右手不停在身上劃來劃去的唐池。

「彖彖,我不後悔來到你的身邊,也不後悔對你產生兄弟以外的感情,你那樣對我,我以爲我會恨你,可是,我找不到對你的恨意。」

現下,我明白了那隻老黃牛爲什?不惜讓心愛的人扒自己的皮,也要讓他去見別人。如果我的消失可以給你重新帶回歡笑,如果我的結束可以讓你不再恨我,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對不起,彖彖……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我不是鐵人,也不是木頭,我只是一個平凡人,一個不小心愛上自己弟弟的傻男人……」

不要再恨我了,不要再鄙視我,不要再不把我當人看的作踐,你的鄙視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傷害。不要再一邊在耳邊叫著我大哥,卻嘲笑我的囧賤,不要一邊玩弄我的身體,臉上卻都是諷刺的微笑。

不要逼著讓我說愛你,你卻……在一邊抽打我……

「彖彖,我走了,永遠都不會回來。我不知道我會進第幾層地獄,不管在那裡,我會想著你……不求你時常記起我,偶爾午夜夢迴……」

時間要到了麼?彖彖會不會在我臨死前趕過來看我一眼呢?也許,我求他,他會吻我一次也說不定……

彖彖,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大哥,不能好好照顧你,不能好好保護你,心中對你還有著如此髒的戀情,孃親和嬤嬤也會唾棄我吧……

地獄中,將只有我一人麼……

彖彖,快點來,讓我見你最後一面,我想跟你說……

未時。

處理完國事回到未央宮的盛凜帝,只看到守在寢宮門口的小太監,沒有看到本應該待在寢宮中的唐池。問小太監,小太監打手勢說∶沒有看到唐池從這扇門裡出來過。

寢宮中的窗戶如往常一樣敞開著。這是爲了方便瘋掉的唐池不出寢宮,也能看著天空發呆而作的措施。

如今,彖在心中重新作下決定,等找到唐池,以後堅決不讓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接觸到外界,就算他再怎麼哀求也絕不心軟。

申時。

盛凜帝找到了唐池。

唐池身穿第一次來見他時的那件藍色布衣,赤著腳,懷裡抱著一幅畫,脖子上掛著一塊玉,蜷縮著身體安靜的臥在那座假山山洞裡,已經嚥下呼吸。

他彎身鑽進這狹小的山洞,在唐池身邊坐下。凝視著那熟悉的帶著悲傷的笑容,凝視著那眼角未乾的淚滴,久久。

忽然,彖笑了。俯囧囧子趴到男子的耳邊,輕聲地說道∶「唐池,你要睡到什?時候,朕已經回來了。再不起來,小心朕罰你。」邊說著邊伸出右手,用大拇指輕輕抹去那眼角的溼潤。

把那沾著唐池淚滴的拇指放進口中,舔了一下。

「你的淚好冰冷,你在這裡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麼?你看,你的臉都凍得青白了。這麼冰冷……」手終於撫到男子的臉上,頸上,手臂上。

展開手臂,把臥在地上的人摟進懷中。手伸進他的衣衫,靠近他的心臟,停住。

「你還是選擇離開朕了麼?」那笑,有著說不出的寂寞。

「這樣也好……也許這樣纔是最好,也許朕一直在等著今天,眼睜睜的看著你一天比一天衰弱……以後,朕再也不用擔心你的背叛,再也不用害怕你的欺騙,再也不用心……痛。唐池,朕的唐池……」臉貼著臉,輕撫著他冰冷的面頰,男人呢喃著。

畫卷從唐池懷中掉出,落在地上滾開一半。

彖拾起地上的畫軸,擁著男子緩緩展開。半晌,畫卷被慢慢捲起。

「那夜,你喝得那麼醉……呵呵,那樣子的你朕好喜歡……好喜歡……」

朕沒有想到這幅塗鴉你會如此重視……爲什?你會這麼在意這幅畫?還把它裱裝起來,死也要抱著它。

爲什??朕隨手送給你的東西對你真的這麼重要?這塊玉,你也戴上了。朕送給你的只有這兩樣東西麼?朕送給你的……原來竟這麼少。

撫摸著那塊玉,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出的金口玉言,想起他對自己發的誓言,皇帝的臉上流露出奇異的表情。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男子,像是自問一樣,「唐池,你到底爲了什?纔來到朕的身邊,你……愛上朕,你明知朕是你親弟弟……還愛上朕,這是真的麼……你真的愛上了朕,你真的對朕好,沒有目的沒有虛假,所以朕那樣對你,你也沒有離開,對不對?」

「池,告訴朕,醒過本告訴朕,說你對朕的情沒有一絲虛假,說啊……起來,起來說故事給朕聽,起來……不要再睡了……」

時而憤怒,時而歡喜,時而悲哀,時而寂寞的聲音不停的從山洞中傳來。其中,甚至夾雜了男人激情時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