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林妍正往行李箱裡收拾衣物,身後突然傳來玻璃杯摔碎的聲音,然後看見母親正準備彎腰撿玻璃的碎片。
“媽,你別碰,我來掃,你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就感覺你神情恍惚呢,是昨晚在我這兒沒休息好嘛?”林妍拿起掃把將玻璃碎片掃進垃圾筒裡,然後重新給母親倒了一杯熱水壓驚。
母親望着拿着熱水杯朝她走過來的林妍,突然問了一句“今天幾號?”
“23號了,怎麼了?”林妍放下熱水杯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曆表一臉疑惑的望向母親。
“恩,也沒什麼事,就是人老了,總記不清今一是幾號,你繼續收拾東西,不用管我。”母親說完走去陽臺涼曬起牀單來,嘴裡卻自言自語的說“轉眼就27年了,他快出來了吧。”她反覆的撫摸着手背上一條條青色的血管,然後向遠方望了過去,思緒也隨着落葉彷彿飄蕩回27年前。
頭頂是懸掛在鐵勾上的點滴瓶,瓶口連接着一根透明的塑膠管,那些冰冷的**順着塑膠管涌進插在手背上那根銀白色的針管裡,手背上是護士小姐從成卷的膠布上狠狠的扯下來的幾段,只要手指輕微的彎曲便明顯的感覺到皮肉拉扯着的痛疼,就像是有人用針來回的扎着你的血管。
夏春梅睜開眼睛視線在一片泛黃的白色中模糊着。看不清周圍的擺設,只有懸掛在頭頂的點滴瓶,不緩不慢的從扎進瓶口的塑料針孔裡鼓出一個個小泡升到輸液的上面,破碎掉,再升到上面,再破碎掉。
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一口乾涸的枯井,撕裂般的腫脹着痛疼,醫務室門口擠着一羣看熱鬧的護士。
“你*,說誰懷孕了,春梅怎麼會懷孕?你腦子是不是有病?”說着一個拳頭揮舞到醫生的國字臉上,架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也被打得不知蹤影。
“這位同志,您別激動好嘛,我們給她做了B超,她真的是懷孕了,我幹嘛騙你。”國字臉,戰戰兢兢的說然後向牆角靠過去。
“什麼B超,你們這羣城裡的斯文敗類,讀過書就可以騙我們鄉下人嘛,我們就那麼好欺負嘛?”陳建國積聚在心裡的怒火已經燒到了頭頂,他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野獸,隨手操起桌子上的菸灰崗。“你*,當醫生還抽菸,操!”然後用力的朝國字臉的頭頂砸過去。瞬間血滴飛濺到周圍泛黃的牆皮上。
耳朵裡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嗓門。以及那一句讓人汗毛直立的尖叫“打死人了,快找警察,打死人了。”然後是玻璃器皿掉在水泥地面上“嘩啦”的聲音。
迷迷糊糊中夏春梅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用力的撕開粘在手背上的膠布,瞬間手背上的針眼裡冒出黃豆大小的血珠來,她皺着眉,嘴脣乾裂得粘在一起。
她拖着虛弱的身體,剛走到病房的門口,便看到陳建國被兩個警察拖出醫務室,他彎曲着手臂,手腕上那副銀白色手銬晃得她掙不開眼睛。
走廊裡到處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很多護士和醫生都站在病房的門口,探出頭來看熱鬧。
夏春梅推開人羣,幾乎發瘋一樣的衝到陳建國的面前,她用力的甩了陳建國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幾乎雷鳴般的在他的耳朵裡響徹開來。
“建國哥,你殺人了,你瘋了嘛,我傻,你爲什麼也跟着我犯傻。”夏春梅狠狠的拍打着陳建國的胸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像是更用力的被人插上一刀。流着血,比任何時候都要痛。
“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去找那個男人了,把他忘了吧。”陳建國說完轉過身,唰地涌出兩行熱淚來。
“殺人犯……”
“坯子,流氓”
“殺人犯,償命來。”
慌亂中,突然積聚起來的人羣,每張臉上似乎都寫滿了恐懼、無奈、以及發狂一樣的憤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一羣滿臉殺氣的人衝出圍觀的人羣將一直低頭沉默的陳建國一拳擊倒。場面一下子失控起來。誰都沒有看清楚,打他的人是誰,圍觀的人卻不住的舉手叫好,像是在欣賞一場華麗的暴動演習。
醫院大門口,陳建國一聲不吭的被埋在亂棍一樣的拳腳下。他就像是一隻被碾在腳底下的昆蟲,殘喘偷生。
幾分鐘後,有更多的警察衝了過來,才控制住失控的場面。只是陳建國趴在地上,頭髮裡源源不斷的流着血。他的一隻眼睛已經腫脹得睜不開了。他輕輕的咳着,聲音十分微弱。
“打死這個殺人犯,惡魔。”人羣裡不時的發出這樣一句尖叫,接着是各種溫度的附和迴盪在醫院四周高高圍起來的白牆上。
剛追到大門口,那一瞬間,夏春梅恍惚覺得全世界都黑暗起來。
眼前的畫面,讓夏春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麻木的向前走過去,每走一步,步子沉得像是踩在柔軟的沼澤裡。
突然就覺得臉上火辣辣得痛。沒等夏春梅看清楚,又一個巴掌甩到另一側的臉上。只是這一次的感覺更清晰,耳膜裡翁翁的振響。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害死我的兒子啦。”一個燙着捲髮的中年婦女,伸出像樹枝一樣乾枯的手指,狠狠的抓住夏春梅早已零亂的頭髮。接着又一記響亮的耳光,像是甩在空氣裡的鞭子,“啪啪”作響。
然後那個女人衝到人羣裡,抱住癱倒在地上的陳建國,淚流不止。
“春梅,我們是哪點對不起你呀,從小把你當親閨女養,我們就建國這一個兒子啊。現在毀了,全毀了。”一邊扶住中年婦女的男子。老淚縱橫的跪在人羣的中央。雙手用力的拍打着水泥地,手背上暴起一條條蒼老的青筋。
夏春梅跪在地上,頭髮被扯得零亂,心臟上像是被人先一刀刀的劃開口子,再毫不留情的撒進一巴鹽。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麼比哭還要讓人覺得傷心的表情,那麼只有沉默,痛到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媽,衣服都掉在地上了。”
聽到林妍的聲音,纔將她從過去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媽,你哭了。”林妍這纔看見母親眼睛裡晃動着的淚光。
“媽沒事,只是突然覺得要離開這裡,有點捨不得”夏春梅抹了抹眼淚,微笑的望着她說,可誰也沒有發現她積藏在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