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韓城做了個夢, 一個縹緲又真實的夢。
他夢到了明亮的酒店內,沈箐疏坐在牀上,——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酒店, 他洗完澡走了出來, 沈箐疏戰戰兢兢的看着他, 無措又不安, 他似乎很害怕, 又似乎很抗拒。
韓城見此,也就重新換了自己來時的衣服,對他道, “要麼算了吧,我看你好像沒準備好, 那你先休息, 我去隔壁睡。”
他說着, 往出走去,可是剛走到門口, 卻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
他驚訝的回頭,發現坐在牀上的沈箐疏,垂着頭哭了起來。
韓城很疑惑,問他,“你哭什麼?這不是你情我願我們纔來這裡的, 現在你不情願, 我也就準備走了, 有什麼可哭的?”
可對方卻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一樣, 越哭越兇。
韓城頭疼, 走了過去,抽了兩張抽紙遞給了他。
沈箐疏接過, 斷斷續續的說了謝謝,他攥着抽紙,哭了好一會兒,纔像是傾訴一般的,和他說起了自己爲什麼會和他約到這裡,“我男朋友出軌了。”
韓城點了點頭,“哦。”
“他愛我了,我父母也不喜歡我,養母不喜歡我,親生父母也不喜歡我。”
韓城:……
韓城只能安慰他,“那你就自己多喜歡自己一點。”
“我也不喜歡我自己。”
韓城:……
韓城不太會了。
他默默又抽了兩張紙遞給面前的人。
沈箐疏接過,說,“我其實是想報復他的,所以我才約了你,既然他出軌了,那我爲什麼還要死守着他呢?”
“倒也不必。”韓城勸他,“他出軌了你報復他可以,但是沒必要把自己搭上,你打他一頓,罵他一頓都行,沒必要爲了他去委屈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沈箐疏擡頭看他,似是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這麼耐心的聽他說話,並且勸他。
“你還挺好的。”
“那是。”韓城笑了笑,“所以可見天下好男人還是有的,只是你需要擦亮雙眼。”
他陪沈箐疏說了半晚上的話,這才睏倦的去隔壁開了房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韓城退了房,回了自己家。
他其實也是前幾天喝多了,一時興起下了這個最近據說很火的app,鬼迷心竅的約了人,現在冷靜下來了,也就把APP卸載了。
又過了幾天,嚴嘉玉回國了,他還是那副多情的樣子,言語間似乎對自己很是關心。
韓城覺得煩,懶得理他,朝舞池看去。
嚴嘉玉故意調侃道,“小城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風流,我這大老遠從國外回來,你看都不看,眼睛就往那些小男生身上瞄,果然,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韓城喝了酒,又被他這麼一說,也就故意應道,“嗯。”
嚴嘉玉似是沒想到他會應,心裡不高興,嘴上也不饒人,“那你還坐着幹什麼?還不趕快去找你的桃花。”
韓城站起身,朝舞池走去。
他其實並不喜歡跳舞,每次來酒吧也就是喝酒,但是他就是煩嚴嘉玉,嚴嘉玉刺他,他就也刺回去。
他本只是想路過舞池,氣一氣嚴嘉玉,順路去衛生。
然而他這樣的容貌,剛走過去,就有眼尖的男孩擠到了他身邊,笑嘻嘻的問他,“哥哥一個人嗎?我請你喝酒。”
韓城本想拒絕,卻是想到了什麼,回他道,“我請你喝。”
他帶着人走了過去,坐在自己的座位,讓他隨便點。
男生也不客氣,點了一杯雞尾酒,乖巧的挨着他坐着,眼睛黏在他身上,撕都撕不下來。
嚴嘉玉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帶了個人回來,肺都要氣炸了,陰陽怪氣的說着話。
韓城看着他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情就好了起來。
他似乎找到了對付嚴嘉玉的方法,他不是說他風流,那他就如他所願。
他每次去酒吧都會帶着那些故意和他搭訕的男生回座位,會請他們喝酒,偶爾也會送他們回家。
嚴嘉玉氣憤的問他,“你就這麼來者不拒嗎?”
韓城笑得很瀟灑,“人不風流枉少年,不是你說的?”
兩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隨後,進入冷戰。
身邊的朋友問他這是怎麼了,韓城隨口編了個藉口,沒有說真正的原因,他突然覺得很沒有意思,不管是嚴嘉玉做的那些事,還是自己做的那些事。
他勸別人的時候振振有詞,說不要爲了報復對方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可是等輪到了自己,卻還是一樣的貪圖一時的痛快。
他其實並不喜歡那些總是來搭訕他的人,更不喜歡和他們坐在一起。
他只是單純的,爲了氣嚴嘉玉罷了。
韓城沒再去酒吧了,別人說他是看夠了這裡的人,換了其他地方去獵豔。
韓城也懶得解釋,只是安靜的上着班。
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在送完客戶後,順手救了白簡。
他把白簡送到了酒店,自己回了家,卻沒想到,兩人很快就在劇組相遇了。
岑越澤約了他吃飯,吃完飯他去劇組見呂雪,想讓她參演自己公司的電視劇,韓城陪着他一起去了劇組,在片場看到了被人欺負的白簡。
他順手幫了白簡,白簡感激的想要請他吃飯。
韓城見岑越澤和呂雪似乎還需要一些時間,也就答應了。
他們相談甚歡,兩個人有很多的共同話題,在吃完飯後,也就順理成章的加了微信,有了對方的聯繫方式。
之後的事情就彷彿冥冥中自有天定一樣,他無意間發錯了微信,發給了白簡,白簡回覆了他,一來二去,也就慢慢熟悉了起來。
等到韓城發現自己對他有着不一樣的情愫時,白簡已經殺青了,正在四處投遞新的簡歷,因爲沒有面試成功而垂頭喪氣。
韓城看着他鬱悶的樣子,聯繫了岑越澤,讓他去了長樂娛樂新開的新戲裡。
白簡歡喜不已,又敏感的覺得自己和韓城的身份差距太大。
可是韓城沒有說破,他也不好意思問韓城是不是喜歡他,就繼續維持着這份曖昧。
直到,他在劇組和孫軍拉扯被韓城撞到。
韓城從未想過他的愛情會是這樣。
他覺得噁心,覺得憤怒。
他想到嚴嘉玉,他不明白,爲什麼每一次,他都不能是純粹的自己,他都要是別人的影子。
他和白簡起了爭執,白簡哭着說他沒有把他當替身。
韓城冷笑一聲,“你看着他的臉和我說你對我的感情和他無關,一絲關係也沒有,你說的出來嗎?!”
兩人不歡而散。
韓城不想再搭理他。
白簡則覺得自己太委屈了,不願去聯繫他。
兩個人誰都不想退步,然後,白簡受傷了。
韓城急忙趕了過去,白簡紅着眼睛和他說:“你不是不理我嗎?你走啊!”
韓城無法,只能妥協道,“對不起。”
他們重新和好了,也正式確立了關係。
只是孫軍就像一根刺,橫在韓城心裡。
尤其是當孫軍也出現在病房,探望他時。
韓城希望他能離開,他希望白簡能和孫軍劃清界限,最起碼不要讓孫軍總是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
白簡卻覺得他的要求過於自私,“他是我的朋友啊,我雖然喜歡你,但是,我也有正常交友的權利吧?”
“可你們是朋友嗎?”韓城問他,“他只把你當朋友嗎?你只把他當朋友嗎?”
白簡有一瞬間的情緒波動,他說,“那都是以前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
之後,就又是爭吵。
吵到最後,白簡哭了,韓城也吵不下去了,他看着面前哭泣的戀人,終於,還是抱住了他,沒有再逼他。
然而好景不長,沒多久,嚴嘉玉出現在了,他偷偷見了白簡,和他說了韓城的過去,說自己是他的初戀,他的白月光,所以他爲了氣他,曾經有過一個又一個露水情緣,“你去酒吧問問就知道了,誰不知道韓二少風流多情,每天陪他喝酒的人都不一樣,你這樣的,也就是他大魚大肉吃膩了,想嚐嚐清粥小菜罷了。”
白簡震驚的看着他。
在韓城到來後問他是不是真的,韓城和他解釋了一番,可是白簡不信。
他和孫軍一起去了韓城之前去的那家酒吧,隨便問了幾個這裡的服務員,發現果然如此。
白簡頓時心碎,孫軍溫柔的抱住了他,白簡依在他懷裡,哭的傷心不已。
嚴嘉玉拍了照,發到了韓城的手機上,讓他好好看看他喜歡的人是怎麼乖巧的依偎在別人懷裡。
韓城一看到照片上的孫軍就妒火中燒,他開車去了酒吧,想要帶走白簡,可是白簡卻不聽他說,他只覺得心累,覺得韓城根本就是在和他玩玩,他抱着孫軍不鬆手,說他喜歡孫軍。
韓城鬆了手,咬牙切齒的看着孫軍。
孫軍很得意,溫柔的哄着自己懷裡的人。
韓城還是走了,他猶如困獸一般的回了家,卻沒曾想,在第二天,遇到了沈箐疏。
沈箐疏似是很驚喜,走了過來,說想請他吃飯。
韓城答應了,結果,在吃飯的餐廳遇到了白簡和孫軍。
韓城轉身就走,沈箐疏也跟了上去。
孫軍說,“你瞧,他這種人,身邊從來就不缺人,昨天還說自己只愛過你呢,今天不又有其他男人在身邊了?只有你傻乎乎的以爲自己是特殊的。”
白簡覺得他說得對,韓城和他之間,差的那麼多,他又不是他,他怎麼會懂他的擔憂與心思呢?
又怎麼可能真的只愛他一個,和他白頭到老呢?
可他還是難受,爲韓城風流多情而難受,爲現在的自己難受。
韓城心裡有事,一頓飯基本上沒怎麼吃,他走得時候,沈箐疏問他能不能留個聯繫方式,韓城拒絕了,可是很快,他發現他又遇到了沈箐疏。
沈箐疏變了。
他不知道在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變得開始癡纏他。
韓城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沈箐疏說,“可他不喜歡你不是嗎?”
韓城沒有理他,徑直走了。
白簡的父親生病了,病的很嚴重,白簡想幫家裡,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存款,他只能問孫軍借錢,可是孫軍可以借他錢,卻沒法幫他找到更好的專家醫生。
白簡想到了韓城,卻不想去主動低頭。
他想就當自己從未認識過他吧,依舊只找着自己的其他朋友。
還是岑越澤從自己公司的藝人那裡知道了這件事,告訴了韓城。
韓城着急的去了醫院,不由分說的幫了白簡的父親。
白簡哭喊着不要他的幫助,韓城哄了他好一會兒,白簡才終於抱住了他,譴責着他這些日子的無情。
韓城本以爲,他們要這樣複合了。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沈箐疏找到了白簡,他說,“你真的覺得你們合適嗎?你們做過嗎?我們做過,在很早以前,在他認識你之前,我們是對方的第一次,我們互相喜歡,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他讓給我。”
白簡震驚的看着他,隨後,一臉悲慼的對他道,“祝你們幸福。”
他再次和韓城鬧起了彆扭。
韓城不明所以,直到白簡把沈箐疏的原話告訴了他,韓城憤怒道,“我沒有,爲什麼他們說什麼你都相信,爲什麼你對我就沒有一點信任?!”
“因爲你本身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嗎?你這樣的身份,你做這些事情,簡直再正常不過!”
“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沒錯。”白簡看着他,“韓城,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在我們這段感情中,我承受了多少。”
白簡哭的委屈。
韓城覺得自己比他還委屈。
他去找了沈箐疏,問他爲什麼要這樣,沈箐疏看着他,目光裡有執着,他說,“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能試試和我在一起嗎?”
他痛苦的看着他,“本來那天晚上,我們就該發生一切的,是我先遇到你的,我比他早了那麼多,爲什麼他可以,我卻不可以呢?”
韓城看着他眼裡的執拗,心裡滿是疲憊。
他不明白人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就像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談個戀愛而已,爲什麼爲這麼辛苦。
他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
他把錄音給了白簡,告訴白簡,他們沒什麼。
他坐在家裡的躺椅上,心裡滿是塵埃。
他還是和白簡複合了,在白簡和他說他身體不舒服後,他去看他時。
可是他卻彷彿少了最開始的時候,愛他的激情與熱烈。
——或許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這種東西,只是他已經記不清了。
他太累了,累的他不願意回憶。
他又遇到了孫軍,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不斷的爭吵,習慣了爭吵後複合,然後再爭吵,再複合。
韓域問他,“有意思嗎?”
“沒意思。”韓城道。
“那爲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呢?”
“因爲喜歡吧。”韓城回答他。
“你真的喜歡他?”韓域問道。
“當然。”韓城道,“我只喜歡他。”
他說的平靜無波,彷彿是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他的眼裡沒有愛與光芒,只有安靜與沉穩。
韓域想,這就是愛情嗎?
那他或許並不需要愛情吧。
他說,“小城,我希望你能快樂。”
韓城低頭笑了一下,“我也希望。”
他在一片黑暗中朝前走去,他看到前面有一盞燈,燈下站着白簡,他知道,那就是他的未來。
縱使前路無光,也會有人陪在他的身邊。
他應該很高興的,他應該很開心的,他應該感到很幸福的,可是,爲什麼他的內心毫無波動呢?
他一步步向前,他能看到白簡站在燈下笑着和他揮手,能聽到他喊着他的名字。
他應該歸心似箭,應該迫不及待的跑過去抱住他纔對,可爲什麼,他卻一點都不激動呢?
不對,韓城想,一定有什麼不對。
他倏地停了下來,看着這漫長的黑暗與寂寞,這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一步步向後退去,他看到白簡着急的喊着他的名字,看到孫軍一步步走向白簡,看到嚴嘉玉在他身邊走過,看到一個個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他茫然的尋找着,似是想找一個人,可是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他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錯過了誰,他到底錯過了誰呢?
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拼命朝對方跑去,他扶住了對方的肩膀,讓對方轉了身。
那人驚喜的看着他,問他,“韓城,你是願意答應我,和我在一起了嗎?”
韓城鬆了手,不自覺向後退去。
不是他,不是他。
他看着面前的沈箐疏,明明是很熟悉的臉,可是他知道,不是他。
他終究還是找不到他了。
明明好像是已經找到他了,可卻分明不是他。
他錯過了他嗎?
在什麼時候呢?
什麼地點呢?
他聽到白簡又在喊自己,一聲一聲,他說,“韓城你過來,你怎麼還不回來,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不喜歡你,他聽到了自己心裡的聲音。
我不喜歡你。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喜歡你。
他怎麼會喜歡白簡呢?
他從來都不喜歡他,他有喜歡的人了,他只想喜歡他。
可是,他找不到那個人了。
韓城舉目四望,卻怎麼也找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他明明只想喜歡他的,他明明很認真的喜歡着他的,爲什麼,他卻不出現呢?
鋪天蓋地的黑暗朝他襲來,溺水般的窒息逼得人喘不過氣。
韓城猛地睜開眼,天光大亮,他看着正安靜躺在自己懷裡沉睡的沈箐疏,背上滿是虛汗。
他抱緊了沈箐疏,猶如貧瘠的人抱緊了自己最後的財富。
還好,還好他還在。
——他只想喜歡他,在那麼多人裡,在那些愛與不愛他的人裡,他只想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