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綢繆二

孟桓這一覺睡了很久, 久到宋芷簡直懷疑他要睡死過去,還好裴雅來看過之後,說沒事, 孟桓從去年從京城出發, 或許就沒睡過好覺, 尤其是在戰場上, 神經永遠是緊繃的, 加上後來受了傷,元軍敗退,更別想好好休息了。

現在到了家, 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睡得久一點很正常。

孟桓直到第三天才醒來。

這期間, 宋芷真的如他所答應的, 一直守在孟桓的牀邊, 一步也沒離開過,握着孟桓的手。

三天下來, 眼下黑了一圈。

孟桓醒來後,看到他這狼狽樣,又好氣又好笑,又感動又心疼。

“你就不能顧惜着點兒自己的身子麼?”孟桓嗔怪道。

宋芷一邊將廚房熬好的清粥餵給他,一邊說:“那萬一你醒來找不到我, 要死要活怎麼辦?”

這是調侃孟桓睡前說的話了, 孟桓腦子不太清醒, 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睨他一眼, 說:“我怎麼覺着你學壞了,嗯?”

宋芷便笑, 將一勺粥喂到他嘴裡:“怎麼,學壞了你不喜歡了?”

孟桓握住他喂粥的手,用力一拉,將宋芷拉了過去,粥差點兒潑到牀上。

孟桓渾身是傷,宋芷根本不敢碰到他,勉強保持着平衡,儘量不把重量壓到孟桓身上。

“你做什麼呢?!”宋芷氣急敗壞地說,“碰着你的傷怎麼辦?”

孟桓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碰着便碰着,又死不了。”

又說:“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

宋芷瞪了他一眼:“那天疼暈過去的是誰?”

孟桓笑着眨眨眼,決定矇混過關:“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宋芷一頓,臉竟可疑地紅了起來,這人在這時候了,還有心情想有的沒的?

“不好!”他拒絕得很乾脆,“你該吃藥了。”

“你親我一下嘛。”孟桓撒嬌。

宋芷:“……”

“你是不是跟白滿兒有什麼,要她不要我了,所以都不親我了?”

宋芷:“……”

明知這人在無理取鬧,宋芷還是皺了眉:“你又胡說些什麼?”

孟桓一看有戲,繼續撒嬌:“那你親我嘛。”

宋芷:“……”

“親親親!”

孟桓頓時笑開了花,看看,他家子蘭多寵他。

宋芷放下粥和調羹,皺着眉頭打量了一下孟桓,覺得這人全身上下都是傷,都不知道能碰哪兒。

“你別動。”宋芷說。

“嗯嗯!”孟桓說。

兩人之間別說親了,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不知多少次了。

宋芷抿了抿脣,手撐着牀榻,傾身,靠近孟桓的臉。

孟桓的臉色仍是蒼白的,眼裡卻有笑意,專注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裡,倒映出宋芷自己的臉。

宋芷再傾身,貼上孟桓的脣,喝過粥後,那脣不像之前那麼幹燥了,是溼潤而柔軟的,宋芷伸出舌,細細描摹他的脣形,而後舌尖向前,並不費力地探入孟桓口中。

宋芷的臉紅了起來,像是天邊的紅霞。

在這一刻,宋芷的心是單純的,他只是想陪伴着孟桓,希望他趕緊好起來,希望他笑。至於孟桓傷好之後的,他沒考慮那麼多。

任誰都能看出綽漫對孟桓的情誼,而她又是天之嬌女,從各方面條件來說,都無可挑剔。她是橫在兩人之間的一根刺。

“嗯……”

親吻初時是輕而溫柔的,到後來,孟桓便不滿足於宋芷的動作,一手扣住宋芷的後腦勺,從被動變爲主動,囂張地在動作脣舌間橫衝直撞,讓宋芷低哼出聲。

這是一年來,兩人頭一個吻。

孟桓有些按捺不住,動作便急切了一些。

宋芷又怕碰到他的傷口,一直用手支撐着自己,不敢靠在孟桓身上。

等一吻結束,宋芷已經喘不過氣了,眼裡染上霧氣,眼角緋紅,他羞惱地瞋了孟桓一眼。

“也不怕傷着你自己。”

孟桓摩挲着宋芷的脣角,低語:“我很想你。”

突如其來的情話讓宋芷羞的同時,也一陣感動。

宋芷微微地笑起來,說:“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他用額碰碰孟桓的額頭,低聲說:“我去給你拿藥,等會兒涼一點喝。”

許是傷病中的人總坦誠又脆弱,孟桓聽後便說:“你餵我。”

宋芷笑了,答應:“嗯,我餵你。”

藥是苦的,宋芷試溫度時,嚐了一下,苦得臉都皺到了一起。宋芷是個怕苦的人,於是理所當然覺得這苦實在太過分,命人從廚房拿了一堆蜜餞兒來。

孟桓只吃了幾顆,便嫌太甜,又想親宋芷,宋芷卻嫌他嘴裡苦,不肯,孟桓只好忍着齁甜,又吃了幾顆。

最後大多蜜餞兒進了宋芷的肚子。

末了宋芷就笑他,怎麼寧願吃苦的,也不願吃甜的。

吃完飯,喝完藥,孟桓又有些乏了,宋芷坐在他旁邊,兩人只是互相靜靜地望着,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只覺得心安。

戰場上的狼煙烽火,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腥風血雨,都遠離了,孟桓覺得自己彷彿身處溫柔鄉,所有的傷痛與恐懼都消失不見。

而於宋芷,亦於漂泊之中尋到了彼岸。

“若是乏了,便休息吧。”宋芷說。

孟桓摸了摸宋芷的臉,這幾日宋芷守着他,想來也是辛苦了,便輕聲說:“你也去休息,別在這兒守着了。”

“你看你,”孟桓摩挲着宋芷的眼角,“一臉的憔悴。”

宋芷抿脣笑:“嗯,好,你先睡,你睡着了我就去休息。”

哄人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孟桓便拉着他,說:“要不你跟我一起,不用去別處了。”

“這怎麼行,”宋芷說,“萬一我睡着了,碰到你的傷怎麼辦?”

孟桓:“你要是不一起,我就不睡了。”

小孩子撒嬌慣用的招數,宋芷卻很受用。

於是孟桓向裡讓了讓,拍拍牀:“來吧。”

宋芷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地躺了上去,睡在孟桓旁邊,卻四肢僵硬,連胳膊也不敢亂動。

孟桓一伸手,將胳膊橫在他腰上,嗯,終於又抱到了。懷裡的人清瘦了許多,連腰也比以往細了。

“我既然回來了,往後的日子,要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宋芷哭笑不得。

“好了,就這樣,睡吧。”孟桓說,手上也沒使什麼壞,閉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宋芷看着孟桓的睡顏,那樣俊朗的一張臉,原本總是意氣風發的,此刻卻滿是蒼白,疲憊。

傷口在痛,因此孟桓睡着了,眉頭也是皺着的。

宋芷小心地擡起一隻手,卻撫他的眉心。

說了要你笑口常開。

這樣子,我怎麼能放心呢?

不知爲何,宋芷莫名有一種預感,他不會這樣陪孟桓很久了。

宋芷確實是累極,很快也睡着了。

醒來時天已黑了,有丫鬟進來過,看兩人睡得熟,便沒有打擾。

宋芷剛想起身,便察覺到孟桓的手還牢牢箍在他腰上。

宋芷小心地想扒開,沒成功。

宋芷頭疼,又無奈,低頭親了親孟桓的額頭,說:“乖啦,鬆手。”

睡夢裡的人不知聽到沒有,在宋芷再去拉他的手時,果真拉開了。

孟桓養傷這段日子,或許是兩人這兩年來,相處最和睦的日子,沒有爭吵,沒有冷眼,沒有嘲諷。

但好日子總是短暫的。

九月,一道聖旨從皇城傳了出來,直飛到孟府裡。

賜婚。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一連串廢話嗡嗡嗡地響在孟桓腦海裡。

“茲聞伯顏將軍之女綽漫,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皇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今武略將軍哈濟爾,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綽漫待宇閨中,與哈濟爾堪稱天設地造,爲成佳人之美……”

關鍵的那幾句,卻清晰異常。

賜婚?

爲何會突然賜婚?

他才被降了職,這時候陛下應該還在惱他纔對,怎麼會突然賜婚?是綽漫做了什麼?

“哈濟爾,”來傳聖旨的內侍滿臉的喜色,“還不接旨?莫不是高興壞了?”

孟桓猛然醒神,他擡起頭,看向內侍,那是忽必烈身邊侍候的老人了,能讓他來傳旨,想來陛下也很重視這樁婚事。

對啊……綽漫是安童的女兒,是皇親國戚呢。

“臣……”孟桓盯着那道明黃色的聖旨,只覺得像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

不想接。

可不能不接。

抗旨不遵,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他整個家族都會受牽連。

一時間,孟桓的腦海裡飛快地閃過無數可能。

若他接了這旨,宋芷會如何?

會對他失望透頂,會傷心難過。

若不接這旨,他會惹腦皇帝,惹惱安童,惹惱伯顏,會牽連愛赤哥和阿可。那他的仕途算是絕了。

愛赤哥會被連累,皇帝不會直接懲處他,但他受到伯顏和安童的排擠。

接?還是不接?

“哈濟爾?”內侍的臉上已經有了不悅的神色,“你這是在做什麼?爲何還不接旨?”

“莫非這天大的喜事,你還不情願不成?”

不情願。

不情願。

他早已心有所屬,又怎麼肯背叛心上的人,去娶別人呢。

孟桓的頭低下去,卻沒有伸手,正想抗旨,便見着一個慌慌張張的人影,從門外衝進來。

見聖旨便如見皇帝本人,宋芷這樣可是大罪。

孟桓一時慌了。

但索性宋芷還有分寸,躲在柱子後面,一臉都焦急,他張着嘴,用脣語在拼命說着什麼。

孟桓看懂了。

他在說:“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