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喝粥時,孟桓就看着他,或許是他的目光太直接,宋芷有些不適應,岔開話題道:“少爺今日不去早朝麼?”
孟桓:“你來孟府這麼久,何時見我去過早朝?”
宋芷:“……”
宋芷頂着孟桓的目光,實在覺得壓力山大,迅速喝完了粥,讓蓮兒把碗收了,宋芷才道:“那少爺今日要學畫麼?”
孟桓回想起前兩日跟線條死磕的日子,只覺得畫畫一點也不像想象中那麼有趣,於是說:“你今天休息,學畫的事,以後再說。”
宋芷:“哦。”
然後又相對無言了。
宋芷心說孟桓這什麼毛病,怎麼還不走,按捺着性子問:“少爺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是昨夜沒休息好麼?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昨天下午孟桓帶着宋芷回府,和郎撒則去盯着薩蘭,薩蘭是傍晚才被抓回來的。孟桓處理完薩蘭已近亥時,發現宋芷還沒醒,就有些慌,問薩蘭給他下的迷香是不是太重了,但薩蘭一口咬定說絕對沒事。孟桓有些放心不下,便在這兒守了一夜,一宿沒閤眼,天亮了才睡着。
若說困,確實是有些困的。
但睡覺,是睡不着的。
宋芷趕人的意味如此明顯,孟桓沉默了一下,將蓮兒叫進來,吩咐道:“好好守着先生,若出了岔子,唯你是問。”
蓮兒躬身應了。孟桓這才站起身出去了。
等孟桓走了,蓮兒和宋芷兩個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蓮兒才掩脣笑起來。
宋芷橫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蓮兒道:“去年蓮兒就說,跟着先生決計不會錯的,如今看來,蓮兒果真說對了。”
宋芷看着她,手抓着被角,頗有些緊張地問:“少爺在我這兒待了多久?”
蓮兒道:“昨兒個下午少爺將先生抱回來後,就一直……”
“等等!”宋芷打斷她,表情十分一言難盡,“……抱回來?”
蓮兒瞅着宋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點了頭,還非常體貼地做了個動作示意,說:“就像這樣。”
宋芷:“……”
“不過,”蓮兒補充道,“少爺一直遮着你的臉的,沒叫外面的人看見。”
“少爺在外面就這樣抱着我的?!”宋芷重點抓得極準。
見蓮兒捂着嘴一臉說錯話的表情,宋芷無力地擺擺手:“你繼續。”
蓮兒點頭,繼續道:“少爺就一直守在這兒,直到薩蘭小姐回來,他才離開了一段時間。夜裡,他又回來守着了。”
蓮兒打量着宋芷的神色,決定爲自己的主子爭取一下,說:“先生,少爺對你是真的很上心呢。蓮兒就沒見他對別的誰這樣上心過。”
“閉嘴。”宋芷說,“你胡說些什麼?”
蓮兒很委屈:“蓮兒沒有胡說,蓮兒說的都是真的……”聲音越來越小,並且在宋芷的目光下閉了嘴,徹底沒聲兒了。
“那先生,”蓮兒說,“蓮兒伺候您起身吧。”看天色,已經辰時了。
宋芷點頭。
這一天宋芷都沒再看見孟桓,這人雖說告了假不上朝,到底還有旁的事要忙。
而後蓮兒就驚奇地發現,宋芷這一天的情緒都不太高。
但孟桓果然說到做到,阿齊拉沒有被趕走,留在了府裡,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是宋芷爲她求的情,巴巴兒地跑到宋芷這兒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對宋芷表示感謝。
宋芷被她嚇了一跳,趕緊地把人拉起來,才發現阿齊拉哭哭啼啼地,眼眶紅紅,身上還有些傷。
“阿齊拉,你這是怎麼了?”蓮兒問。
不提還好,一提阿齊拉又要掉眼淚,蓮兒用帕子將她眼淚拭了,才聽阿齊拉抽抽噎噎地說:“奴婢、奴婢什麼也不知道,但是小姐她……小姐她……”
“……小姐不知做了什麼,讓少爺很生氣。”
雖然阿齊拉說得不明不白,宋芷卻聽明白了,想來是逼供。薩蘭做了錯事,阿齊拉是她的貼身丫頭,少不得一番審訊。
也虧得阿齊拉抗過了審訊,全須全尾地出來了。想來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薩蘭瞞得也夠緊的。
阿齊拉說到傷心處,又忍不住想哭,她是跟着薩蘭到了孟府,如今薩蘭沒了,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本來孟桓打算把她趕出去,宋芷卻求情留下了她。
“阿齊拉,”宋芷在屋子裡翻翻找找,找出一個玉瓶,遞給阿齊拉,“這是早先少爺給我的,剩了許多沒用完,你拿着。女孩兒身上留了疤不好看,這藥可以去疤。”
這藥是宋芷額頭被硯臺砸傷那次,孟桓給的,如今宋芷額頭的傷早已大好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可見這藥是極有效的。
阿齊拉猶猶豫豫地不敢接,宋芷剛來時,在孟府朝不保夕,如今兩人的境遇是徹底顛倒過來了。
“先生給你,你就接着吧。”蓮兒說。
阿齊拉這才接下。
孟桓這一忙,竟是連續忙了好幾天,沒顧得上宋芷,學畫的事也被耽擱下來。
宋芷心中忿忿:早知道這人學畫心不誠!
孟桓不在的日子,宋芷便看書寫字畫畫兒自得其樂,偶爾蓮兒會同他講一些外面的事兒。
譬如皇子北平王不僅力大無比,是個勇士,而且相貌英俊;譬如,正月末陛下會到京郊田獵;再譬如,高麗國進貢的使者馬上要入京了,聽說高麗國很多美貌女子。
而這些美貌女子,常常會被賞賜給有功的大臣。
正月末,孟桓總算閒下來一些,繼續跟着宋芷學畫,但是比起孟桓學書法的進度,孟桓學畫可以說是收效甚微。
當然,在這段時間,孟桓的書法並未落下。
二月初一,車駕幸柳林。
二月初二,龍擡頭。
按照大都是習俗,龍擡頭這一天不能掃地,恐驚了龍眼睛。五更時分,大都居民要用石灰在井周圍劃白道,引入各家房內。除此之外,最令人期待的,便是到廬師山等地遊覽春景了。
進入二月,天氣日漸暖和起來,大都城內路旁的樹枝都抽出新葉,以海棠花爲主,榆葉梅、山桃花、杏花、櫻花、碧桃等花也長出了骨朵,漸次盛開,因此踏青賞春的遊人漸漸多了起來。
初二前一天,孟桓在學畫時說,想讓宋芷第二日陪他去廬師山遊玩。
宋芷眼睛也不眨一下,說:“少爺若能臨好這顆葡萄,我便陪你去。”
孟桓如今已從運筆練到了臨摹,只是這臨摹對孟桓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坎兒。
臨不好葡萄,孟桓只好算了,偏偏朵兒失又央求帶着她去遊春。自薩蘭沒了之後,孟府裡最得寵的就只剩下朵兒失一個,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孟桓看着宋芷巋然不動,一心教他作畫的樣子,心裡很是鬱悶,挽着朵兒失的手,坐了馬車,便出門踏青去了。
對此,蓮兒便很不解了,私下裡問宋芷:“少爺一片美意,先生爲何不答應呢?”
宋芷敲敲她的額:“你懂什麼?”
蓮兒捂着額頭,不滿道:“蓮兒當然懂,只有先生自個兒不懂。”
宋芷樂了,睨着她:“你倒說說,你懂什麼,我不懂什麼?”
蓮兒張口就來:“少爺對先生一片真心……唔!”
她話沒說完,就被宋芷捂住了嘴。
宋芷瞪着她:“真心什麼真心!”
蓮兒指指宋芷的手,示意他鬆開,然後站遠了一點,才說:“這便是先生不懂了。依蓮兒看,無論真心假意,先生都不該拒絕少爺。”
“若少爺真是真心,以少爺如今對先生的好,先生還有何不滿呢?若是假意,先生如此拒絕,勢必會惹惱少爺,最後遭殃的還是先生自己。反之,先生若陪着少爺過了這段新鮮勁兒,日後少爺也不會對先生太差。”
宋芷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聽了蓮兒的話,斜了她一眼:“照你這麼說,我是無論如何都得受着了?”
蓮兒望着他,沒言語,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宋芷卻冷冷哼了一聲:
“若是假意,我讀了多年的聖賢書,卻單沒學會虛與委蛇四個字。”
“若是真心……”
“真心如何?”
宋芷看了蓮兒一眼:“你真信他是真心?”
蓮兒說:“先生自己不會看麼,從去年至今,少爺待你哪一點不好?”
宋芷冷笑道:“便是真心又如何?少爺身份尊貴,身邊美人無數,早晚要娶妻,莫非我堂堂一個男人,要像那些寵妾一樣以色事人?”
蓮兒頓時不說話了。這一點宋芷說得有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孟桓如今已近二十,早該娶妻了,只是因爲他的父親征戰在外,孃親也不在身邊,孟桓自己也不着急,這事兒才被拖了下來。
至於宋芷,一個男人,不可能名正言順地跟孟桓玩什麼男歡女愛,以色事人的相公在如今並不稀罕,但以宋芷的傲氣,若要如此,不如一刀把他砍了。
宋芷語氣淡淡的,卻透出從未有過的嚴厲,蓮兒知道他這次是真生氣了。
“此事以後休要再提。”
蓮兒應了,事後想想,卻發現宋芷從頭到尾都只在說不可能,卻沒提及他自己對孟桓是個什麼態度。
孟桓和朵兒失踏青回來後第二日,依舊跟着宋芷學那勞什子畫。
一邊畫,一邊想蓮兒昨夜跟他說的話,那段關於真心假意的對話。
宋芷或許不知道蓮兒會告訴孟桓,或許知道,但就是故意借蓮兒說給孟桓聽,想讓他死了這條心。
“少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麼?”宋芷似乎看出孟桓心不在臨摹畫上,冷不丁問。
“少爺的心不靜,練畫會事倍功半的。”
孟桓偏頭看了宋芷一眼,這人臉上還掛着淺淺的笑意,說話也依舊是溫和有禮的。
孟桓看着看着,心裡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將筆往案上“啪”地一擱,道,“陛下打算南下攻打緬國。”
宋芷看着孟桓,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輕聲問道:
“少爺是想隨軍出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