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木瓜八

孟桓冷淡地看着她,在一旁坐下,問:“你知道薩蘭是怎麼沒的嗎?”

朵兒失柔聲答:“不知。”

孟桓說:“因爲她勾結外人,背叛了我。”

朵兒失說:“朵兒失此生都不會背叛少爺。”

孟桓真有些佩服她的鎮定了。

“把綽漫當槍使,你膽子倒不小。”

“不敢。”朵兒失說。

“說說吧,自己選條路,我府裡留不得你這樣好搬弄主人是非的人。”

朵兒失道:“宋先生初來孟府時,我還道他是真有氣節,真沒想到他一個秀才,竟也能跟我們這些內宅裡的女子爭寵。”

“只是少爺,您寵他一時,又會寵他一世麼?”

“況且……少爺終歸是會娶妻生子的,宋先生想必比誰都清楚這些,您猜宋先生對您,到底是真心,還是逢場作戲呢?”

孟桓看似毫不動怒,淡淡道:“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會說些好聽的求饒,而不是刻意來激怒我。”

“朵兒失並非在激怒您,只是說些實話。”

“只是實話……總比謊言難聽了一些。”

不只是難聽,簡直是誅心了。

孟桓從朵兒失那裡出來後,心想,不怪綽漫能被她說動,這女人說話着實厲害,一針見血。

到了前廳,孟桓才發現綽漫竟然還沒走。

他有些頭疼,對綽漫可沒法向朵兒失那樣。

而此刻,宋芷的房門正緊緊閉着。蓮兒憂心忡忡地站在門口,想敲門又不敢,怕反倒惹惱了宋芷。

宋芷正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捫心自問。

綽漫的話無疑是一種極大的羞辱,可羞辱之外卻也讓宋芷清醒地意識到,他現在這樣是錯誤的。

他曾罵蒙古人罔顧倫常,可現如今看來,罔顧倫常的是他纔對。

面對綽漫的指責,宋芷本該反駁的,可他卻不知從何反駁起。

幼年爹爹宋修文常教導他,做人,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自己問心無愧,便無論流言蜚語如何甚囂塵上,都於己身無關。

可如果……問心有愧呢?

綽漫來鬧過一回後,也不再來了,似乎真被孟桓說服了。

宋芷不想去問孟桓是怎麼跟她說的,也不想問爲何朵兒失突然從孟府裡消失了。

直到孟桓在一天練武過後對他說:“我傷好得差不多了,從明日起,你繼續教我寫字吧。”

宋芷才恍然驚覺:對了,他是來教孟桓寫字的,不是來風花雪月的。

宋芷將心事都埋在心底,沒有對孟桓提過,可宋芷總覺得,那日綽漫來過一趟之後,宋芷就變得有些消沉了,對自己也不如往日熱情了。

習字結束,孟桓把人壓在書案上親吻,宋芷微微掙扎了一下,發現掙不動,也就隨他了。

親吻閉,孟桓低聲在他耳邊說:“子蘭,中秋快到了,中秋時,你能不能留在孟府,跟我一起過?”

中秋?宋芷愣了愣,攀着孟桓的肩膀,氣息不穩地說:“中秋這麼快就到了?”

孟桓低聲說:“嗯,就後天。”

宋芷算算日子,確實,今兒都十三了。

“中秋之後,十六是你的十八歲生辰,我想給你慶生。”

宋芷差點兒都忘了,他的生辰快到了,過了十六,他就滿了十八歲,離及冠也不遠了。

“好不好?”孟桓親暱地摟着宋芷的腰,捏捏他腰上的軟肉,“別回興順衚衕了。”

宋芷沒有立刻答應,問道:“少爺的爹孃呢?”

孟桓說:“愛赤哥是外官,無召不得回京,阿可與愛赤哥在一塊兒呢。”

“不……唔!”見宋芷有拒絕的意思,孟桓一低頭,堵住他的脣,不讓宋芷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嗯……”宋芷被親得喘不過氣,勉力把人推開,得了把話說完的機會,“……不行的少爺。”

“秀娘在家等我,我不回去,秀娘一定會傷心的。”

“你若是回去,我也會傷心的。”孟桓軟聲說,“就一次,好不好?”

宋芷偏過頭不看他,低聲說:“秀娘孤苦無依,只得我一個人,我得回去陪她。”

“那我呢?”孟桓問。

“少爺……”宋芷擡眸看了他一眼,“少爺若是想有人陪,有的是人願意。”

越說越不像話了。

孟桓撇嘴:“那行吧,中秋你回去,但你的生辰,一定要我給你過。”

“少爺!”宋芷抗議。

“抗議無效,你若是再拒絕,我現在就在這兒要了你。”孟桓威脅。

宋芷一下子不敢說話了,因爲孟桓的手摸在他腰上,眼看有透過衣襟伸進去的趨勢。

宋芷嚥了咽口水,小聲說:“少爺,別衝動……”

“我沒有衝……”

孟桓話沒說完,宋芷突然壯着膽子,傾身親了他一下。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但這是宋芷第一次主動親他。

孟桓咂咂嘴,覺得沒嚐到滋味兒。

宋芷觀察着孟桓的反應,似乎心情比之前好了,纔敢繼續抗議:

“少爺,秀娘每年都會給我過生辰的,若不回去,我沒法兒跟秀娘解釋。”

“你就跟她說,你主顧沒人性,不給假。”

宋芷沒忍住樂了,說:“那她要是讓我辭了這差事怎麼辦?”

孟桓:“這不行!”

“少爺……”宋芷爲難道。

“除非你再親我一下。”孟桓說。

宋芷擡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下滑到孟桓的脣上,孟桓的脣顏色較淡,脣薄,看起來顯得涼薄,親吻時卻是灼熱的。

宋芷有些猶豫,看着孟桓明明想笑還故作冷淡的眼神,“哦”了一聲,勾着孟桓的脖子,吻了上去。

然而只是簡單的觸碰,兩脣相貼,宋芷看着孟桓近在咫尺的眸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分明是要自己主動。

看來這一關沒那麼好過。

宋芷沒有這樣的經驗,只能在腦海裡回想着孟桓每次吻他時的情形,學着孟桓那樣,小貓似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孟桓的脣瓣,然而小心翼翼地企圖撬開孟桓牙關,探入他口中。

誰知孟桓故意逗他,牙關咬得緊緊的,完全不爲所動。

宋芷擡眸看了一眼,只見孟桓眼裡有調笑的意味,頓時臉紅得欲滴血,難堪地垂下眸,就要退開。

就在兩人的脣將分即分之時,孟桓突然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笑聲,宋芷更加羞惱,眉頭已經蹙了起來,孟桓卻一把把人按到案子上,壓制得死死的。

輕聲說:“沒那麼容易放過你。”俯身親了下去。

付出被親到快窒息並且嘴脣被咬破了的代價,宋芷終於爭取到中秋和生辰回家過的權利。

八月十四,上都舉行灑馬奶酒的祭典,同時皇帝開始準備南返大都。

十五,大都留守的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官員前往西山巡遊,返回時在鎮國寺等處用飯。

孟桓雖然被準了兩個月養傷,到底是裝模作樣把手裹起來,重傷未愈的樣子,去樞密院露了個臉,跟着衆人一起前往西山。

十五這日天氣極好,夜間滿月飛明鏡,銀漢無聲轉玉盤,恰適合賞月。

白滿兒原不敢出門,但在秀孃的勸說下,仍跟着三人一起出了門,到太液池邊賞月去。

太液池上,貴門大戶張燈結綵於臺榭遊船之上,圓月倒映在清寒的池水之中,灩灩然隨水波盪漾。宋芷在池邊,遙聞笙簫之聲,宛若雲外,又隱隱然如九霄之上。

夜市裡,石榴、梨、棗、慄等時鮮蔬果叫賣不絕。

宋芷買了幾個石榴,幾人拿着一邊吃,一邊賞月,當然,還買了一袋獅子糖。

自從臉傷了之後,雖然疤大多消了,只剩了一道在額上,白滿兒還總覺得自己形容醜陋,不肯見外人,一路低着頭,興致不是很高,但夜裡看不清,一路來凡小攤小販兒的,總要誇上一句“小姑娘真可愛!”

白滿兒漸漸擡起了頭,臉上有了笑容,話也多了起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秀娘見白滿兒總算有了精氣神,高興得不行,一路上給她買了不少吃食,白滿兒兩手都拿不下,塞了一部分讓宋芷幫忙拿着。

宋芷則一邊吃着獅子糖一邊想,不知道孟桓現在是否也在太液池上賞月呢?

身邊會有什麼樣的人陪他?

……

翌日,八月十六,是宋芷的十八歲生辰。秀娘聽說崇國寺有做場唱戲的,便拿了些碎銀子,拖家帶口地到崇國寺去看戲,相當於給宋芷過生辰。

崇國寺在發祥坊旁,與太平坊只隔了一條街。

寺廟中唱戲的地方叫露臺,早年是露天的,如今四面立了柱子,建了頂,還砌了後牆,只能三面看。

觀衆席是用木板搭成,分層而坐的,宋芷與秀娘等來得早,坐得比較靠前。

今兒唱的是《宦門子弟錯立身》,只有十四出的南戲,乃是宋時臨安一個才人所編,講述的是金國河南府舉同知的兒子完顏壽馬,與走江湖的藝人王金榜相識相戀,卻囿於身份差距被其父親棒打鴛鴦。

然而完顏壽馬鄙棄功名前程,違抗父命,跟隨戲班 “衝州撞府”,終於使他的父親同意婚事,有情人終成了眷屬。

白滿兒是個情竇初開的多情少女,看到高潮處,忍不住一邊落淚一邊罵:“這同知大人棒打鴛鴦,太過分了!”

這時候旁邊有個男人搭腔道:“這爲小娘子,可是對我們同知有什麼不滿麼?”

白滿兒懵懵懂懂淚眼婆娑地擡起頭,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看清眼前是一個陌生男子後,白滿兒瑟縮了一下,躲到白阿朱身後。

白阿朱連忙賠笑:“大人勿怪,小女年幼無知,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則個。”

同知道:“年幼?依本官看也不年幼了嘛!”

通知撫了撫鬍子,彎下腰問:“小娘子芳齡幾何?”

白滿兒怯怯地看着他,這男人的噁心嘴臉,讓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虞侍郎和其夫人,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同知見她模樣清秀可人,嚇得瑟瑟發抖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伸手就想去摸白滿兒的臉。

“大人!”白阿朱強撐起笑臉,往白滿兒面前一擋,道,“大人手下留情,小女才十四,尚未及笄呢。”

“十四啊,也不小了,”同知笑眯眯地說。

“大人。”宋芷突然上前一步,規規矩矩作了個揖,插話道,“學生見過大人,敢問大人何處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