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防有鵲巢八

那人沒料到, 光天化日,竟有人敢如此行兇,慘叫着弓下腰, 抱着自己鮮血淋漓的腳, 剛想罵人, 就被孟桓含着殺意的眼神給嚇住, 要出口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孟桓眼含威脅, 目光從其他幾個說話的人臉上一一掃過,一時間所有人都噤了聲。

孟桓不想跟這些人浪費時間,一伸手, 將宋芷攔腰抱起,低語:“我們回去, 別聽他們瞎說。”

宋芷手裡攥着宋芷的衣襟, 攥得指節發白, 依舊把臉埋在孟桓懷裡,一個字也沒說。

孟桓追着宋芷過來時, 馬車還被堵着,此時便抱着人回馬車去。

行刑完畢,街頭上的人都開始散場,漸漸的少了,不那麼堵了。

孟桓把宋芷抱到馬車裡放下後, 宋芷卻抓着他的衣襟, 不肯放手。

孟桓擡起他的臉, 宋芷臉上滿是冰冰涼涼的淚水, 也不知是因爲文天祥的死, 還是因爲被人指點。

低頭吻去他臉上的淚,孟桓握住宋芷的手:“我就在這裡, 不走。”

“那些亂說話的,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不……”宋芷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低聲道,“……你別殺他們。”

“好,”孟桓答應,“只教訓一下,不傷及性命。”

這人待他是那麼溫柔。

宋芷擡頭去吻孟桓,腦子裡,文天祥頭顱落地的畫面還在循環播放,像是慢鏡頭,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大無數倍,隔了那麼遠,也似乎能聞到血腥氣,濃重得讓人作嘔。

宋芷用力地吻着孟桓,勾着他的脖子。

飲鴆止渴,真真是飲鴆止渴。

他的歡喜,他的悲傷,他的絕望,大多都來自眼前的這個人,可他還擁着他,企圖在片刻的溫存中,忘記一切憂怖。

“徵南……”宋芷咬着脣,喘息着低語,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被文天祥的鮮血淹沒了,而那幾個路人的話也清晰地響在耳畔。

說不在意,又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現在紈絝子們都不喜歡美人,改喜歡小館兒了麼?”

“看他懷裡那個,似是個書生啊,怎麼竟做這等事?”

……

他是個讀書人啊,跟他爹爹一樣,跟文天祥一樣,讀着同樣的聖賢書。

怎麼他就如此不堪呢?

“徵南……”宋芷臉上有些發熱,喃喃低語,語氣難過又脆弱,柔軟的脣沿着孟桓的臉頰吻到耳根,“徵南……”

馬車的帷幔垂下來,把人聲和殺戮都隔絕在外,讓裡頭的氣氛竟有種詭異的靜謐了。

宋芷把身體靠過去,貼着孟桓的身體,沒有一絲縫隙。

孟桓聲音裡有隱忍的意味,低聲道:“子蘭,這是在馬車裡,我們回去再說。”

“明日,”宋芷氣息不穩道,“……明日我要回興順衚衕了。”

孟桓頓了一下,應道:“好。”

到了孟府,宋芷是被孟桓抱下馬車的。反正現在府裡已經無人不知他和孟桓的關係了,宋芷破罐子破摔,無所謂了。

說再難聽都無關緊要了,反正他聽多了。

而且,畢竟□□穿腸過,也能以毒攻毒。

一夜纏綿,天寒地凍裡,只有彼此的呼吸、吻與愛撫是熱的,熱得灼痛了靈魂,教人忍不住沉淪,再沉淪。

翌日,宋芷回了興順衚衕,孟桓派馬車把他送到衚衕口,宋芷只走了一小段路,也覺得風雪逼人。

秀娘前陣子的摔傷並不嚴重,只是扭了腳踝,養了幾日便無礙了。

宋芷回家後,便將孟桓藏在心底裡,不輕易想起,不提起,不回憶,只一心一意地照顧着秀娘。

秀娘雖然名義上是下人,可事實上,在宋芷看來,已經跟他半個孃親差不多了,宋芷也一直是拿待孃親的態度來對待她的。

這個年過得與往年沒什麼兩樣,只是宋芷會莫名覺得冷清。

偶爾他會忍不住掰着指頭數,他要何時能再看到孟桓,又能跟孟桓再待在一起多久?

過年時,秀娘又向宋芷提了成親的事,說覺得柳煙含就不錯,雖然是個伶人,但品性什麼都沒得說,會是個好妻子。

宋芷笑着拒絕,讓秀娘別亂點鴛鴦譜,說柳煙含在戲臺子上,能遇見的王公貴胄不知何幾,哪能看上他?

秀娘不樂意道,那些王公貴胄都只是看上她的樣貌,哪個待她是真心,這個柳煙含會看不出來嗎?

宋芷連忙求饒,說秀娘說得都對。

“至於成親的事……”宋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秀娘替我留意一下便好,宋芷沒有爹孃,秀娘就相當於我娘,這些事,我聽秀孃的。”

秀娘高興了,食指點着宋芷的額頭,嗔道:“就知道說好聽的,怎麼也不給秀娘哄個少奶奶回來?”

末了秀娘又嘆,少爺確實長大了,等少爺成了親,有自己的妻子兒女,那秀娘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她這一輩子,也累了。

宋芷便拉着她的手:“秀娘說什麼喪氣話,以後的小少爺,小小姐,還得秀娘來照顧呢。”

白滿兒快十五了,白阿朱也開始着急,張羅着白滿兒的婚事,白滿兒就成天悶悶不樂,躲在屋子裡不出來,只有見了宋芷,纔有個笑模樣。白阿朱活了幾十年,哪能不知道小姑娘的想法,可她也無奈,宋芷明顯就對白滿兒沒那個意思,她也不好厚着臉皮去說。

宋芷盼星星,盼月亮,只覺得這個年過得分外難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卻聽說孟桓奉旨出兵討伐亦奚不薛了。

宋芷一下子沒了盼頭。

一出征,就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回來了。

只好四處拜訪朋友,打發時間。

宋芷最早去了一趟張惠的府上,而後又去拜訪了齊履謙,齊履謙禮尚往來,也往興順衚衕走了一趟。

同時,宋芷還去了一封信,給保定的劉因,劉因回信來得很快,說自己一切都好,又問宋芷的近況。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出乎宋芷的預料,正月末,太子竟然派人送了禮到興順衚衕,以示撫慰,嚇得宋芷沒敢收,全給退了回去。

秀娘一盤問,宋芷就只管打岔,不回答。

轉眼正月都過完了,宋芷還在家住着沒走,秀娘忍不住問:“少爺今年沒差事了麼?”

宋芷道:“在家陪秀娘。”臉不紅心不跳,說得真像那麼回事。

秀娘纔不信,問:“主顧又出門了?”

宋芷:“知宋芷者莫若秀娘。”

秀娘:“少貧!說實話,怎麼不去了?”

宋芷撒嬌道:“是實話嘛,想在家陪秀娘。”

秀娘勉強接受了這個說辭,沒有追問,末了,問宋芷:“少爺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宋芷愣了愣,話題怎麼突然轉到這兒來了?

“秀娘決定就好。”宋芷答。

秀娘:“那不行,以後過日子的,還是少爺和少奶奶,又不是秀娘和少奶奶過,所以還是得看少爺,喜歡什麼樣的。”

宋芷想了想,說:“溫柔的,要對我好。”

秀娘點頭:“這個自然。”

“不能太柔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秀娘點頭:“這也沒問題,咱們這樣的人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是要不了的。”

“樣貌好。”宋芷說。

秀娘笑:“起碼要配得上我家少爺的好相貌才行。”

宋芷繼續:“要能識文斷字的。”

秀娘頓了一下,這年頭能識字的女子可不多。

宋芷:“聰明好學。”

“識大體,知書達禮。”

“細心體貼。”

秀娘:“……”

秀娘翻了個白眼:“少爺,你是找媳婦兒呢,還是找神仙呢。”

宋芷無辜地眨眨眼,神仙?不至於吧,這些基本都是按孟桓的條件說的。

秀娘噗嗤笑了出來,拍拍宋芷的腦袋,只道是這傻小子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就揀好聽的詞說了。

宋芷也不否認。

秀娘把宋芷打量了一陣兒,驀然問他:“少爺,你覺得滿兒怎麼樣?”

宋芷微怔,沒反應過來:“滿兒很好啊。”

秀娘笑了:“我是說,滿兒做你的媳婦兒,怎麼樣?”

“啊?”宋芷登時吃了一驚,“騰”地站起身,“開什麼玩笑!”

秀娘認真道:“秀娘可沒有開玩笑,認真的,少爺,你覺得滿兒怎麼樣?”

“不怎麼樣。”宋芷連連搖頭。

秀娘說:“滿兒不漂亮?”

“漂亮。”

“不聰明?”

“聰明。”

“不體貼?”

“……體貼,”宋芷打斷她,“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宋芷撓了撓頭,“我只把滿兒當成我妹妹,怎麼能娶她?”

秀娘一本正經道:“人家可不拿你當哥哥。”

宋芷:“?!”

秀娘說:“你不知道滿兒近來心情不好麼?”

“知道,”宋芷說,“那不是因爲要嫁人了麼?”

秀娘說:“不。”

“是因爲要嫁的很有可能不是你。”

宋芷:“……”

秀娘打量着宋芷一臉糾結複雜的神色,說:“那丫頭一見你就樂開了花兒似的,除了你本人,別人誰看不出來,就你這個木頭了,多傷人姑娘的心。”

“滿兒今年滿十五,少爺滿十九,年齡是合適的。”

“滿兒的品性我們都看在眼裡,對你的心也是有目共睹的。”

“她就住在隔壁,雙方知根知底,昏禮可以一切從簡,把銀子省下來日後過日子。”

“停停停,”聽秀娘越說越離譜了,宋芷連忙打斷她,“不行,滿兒不行!秀娘再看看別家姑娘吧,總之滿兒不行!”

秀娘其實只是客觀分析,倒沒有非要白滿兒不可,見宋芷不願意,也就罷了,歡歡喜喜地把宋芷的親事當成頭等大事,放在了心裡,打算近來多到街坊鄰里去看看,有沒有適婚的女孩兒。

倒的宋芷,打發了秀娘後便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成親?暫時是不可能的。

在孟桓成親前,他是不會成親的。

現在先穩住秀娘,到時她真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管拒絕就是。

末了又嘆氣,有些埋怨地想:你何時回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