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恭,這世上是沒有圓滿的事情,即使是你,還是爲師,有事情可以去做,卻不需要太執着……即種因,則得果。”華韶此刻的聲音優柔飄渺,就像要滲透進她的每一個毛孔裡,流進她心裡。
靳長恭機械似的勾了勾脣,眼中沒有半分笑意。
不執着的話,便是真正的會失去了啊,師傅,這纔是她目前爲止,對所做的事情得到的真正的體會。
“無量壽佛,貧僧在這裡衷心期待三位聖童最終歸來。”華韶收起心底的一切情緒,嫋嫋餘音繞樑地伸開手臂,然後合什斂眸。
“無量壽佛。”殿內所有的人都做出同一個手勢,唸了一句佛語。而“觀查”這次聖子選舉的帝國方向的人,有人失望地領着落選的聖童準備回國,而預留的三位國家的人,則願意繼續留在神廟等待最終選舉結果出來,好回國稟明帝君。
這次預留的三位聖童,無論從各方面來說,都讓人挑選不出詬病,其中夏國與蒼國,他們這些小國的人氏惹不起,雖然其中齊國亦算是強國之一,可也耐不住那不經事兒的羅燁拍馬屁都比不上人家的本事啊。
再說靳國了,是啊,靳國的確算不上什麼強國,頂死了就算一個二等準備崛起國家,可是弱小的國家卻有一個血腥、殺人魔頭一樣的君主,那一身霸道的浴血魔功足以令他輕鬆滅掉他們這羣愛吃懶做的普通渣渣,最重要的就是——大魔頭已經親臨現場了。
所以,不怕死的就去叫囂吧,想死的話反正沒人會攔着的!
人散如潮汐退散,華韶身爲主辦法自然有義務去送一送那些帝國“外賓”,而剩下的三國人員則領着個自的聖童離去“教導”。
可是靳長恭留意到了,夏長生卻不是跟着夏國的人離開,而是隨着十司祭師身後一同離去,這讓她多少有些意外。
想了想,靳長恭果斷“拋棄”了華韶,遠遠地隔着一段距離,尾隨着十司祭師的僧衆身後。
而華韶雖然對着那些虛僞寒暄的帝國人員目不斜視,可是依舊在第一時間便捕捉到靳長恭離開了的痕跡。
“快去快回。”他沒有阻止她,僅叮囑了一聲。
“放心吧,絕對會在師傅準備想徒兒的時候,就第一時間趕回來的。”靳長恭痞痞沒大沒小地“調戲”她師傅一把,就一臉正經地跟着別人“跑”了。
在圜廊拐彎的時候,十司祭師便分開而行,自然他們身後跟着的弟子也自然要分開,靳長恭便糾結了,她究竟要選另一邊呢?
就在她猶豫片刻的時候,夏長生已經向另外九祭行了一個佛禮,跟着禮祭走了。
原來是禮祭啊?靳長恭眼中一亮,雖然想繼續跟着他們,不過由於人數的驟減,跟着經五六個僧侶弟子的身後便有些突兀,即使她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神廟的人,可是她有頭髮是侍童,那些僧人都沒有頭髮,一直跟着恐怕會惹他們懷疑的。
所以她慢了幾拍步調,任他們走遠後,再施展輕功從明換暗地跟蹤,在跟他們來到一片陰蔭的常青院的時候,僧衆停了下來,向禮祭他們行了一禮便告退下去了。
這時,靳長恭便聽到進入常青院的兩人,隱隱有話聲透了出來。
“長生,不要辜負聖主對你的期望,知道嗎?”
“啊勒,長生做錯了什麼嗎?爲什麼師傅好像不高興呢?”不諳世事的聲音。
“長生!”聲音沉了幾個音階。
“……放心吧,弟子知道該怎麼做的。”
就這麼幾句,禮祭便離開了,而靳長恭則在思考剛纔他們意思。
是聖主的意思?而聖主的期待是什麼呢。期待他贏,還是期待他輸呢?
“師傅已經走了,你還不下來嗎?”一聲清脆可愛的聲音響起,靳長恭一驚,卻沒有動作。
“我已經看到你了,你藏在樹上吧,呵呵~我看到落葉了。”夏長生走到窗邊,撐着下巴笑眯眯地說着。
如今,靳長恭像是徹底相信他發現她了,倒不想這小子竟有這麼靈敏的感知能力。
“既然知道我躲在這裡,剛纔爲什麼不告訴你的師傅?”靳長恭扒開樹枝,露出一張模糊令人看清的臉。
此刻她的聲音已經轉換成少年的那種。
“因爲你沒有殺意啊,而且……”長生看着靳長恭半晌,倒是沒有認出她來,現在她的形象差好多,況且他已經太陽神殿認出“靳長恭”了,自然不會產生什麼懷疑了。
“能夠出入神廟,直到這裡的人,肯定是神廟的人吧,既然我們處在同一個地方,又沒有殺意,我又何必太緊張呢,對了,那個不是我的師傅,只是我不是神廟的人,所以稱他們爲師傅而已哦。”
長生笑如盛夏,有種特別的感染力。
“剛纔的話我聽到了,既然你跟祭師沒有關係,那跟聖主呢?”靳長恭蹲足,笑着問道。
“這位陌生的哥哥,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夏長生歪了歪頭道。
“如果你不說,也許會死哦~”靳長恭眯了眯眼睛,故意拖長尾音。
“你不會的!”夏長生很篤定地說着,然後他又好像很煩惱一樣扯了扯頭髮,道:“奇怪了,怎麼總覺得陌生哥哥好像很親切呢?”
靳長恭的確不會殺他,不過他那句很親切卻成功讓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這小傢伙難道是屬動物的嘛,幹嘛擁有那麼強的第六感!
算了,既然被發現了,再耽擱也問不出什麼,她決定還是省點時間,趕緊離開辦點其它事情。
“陌生哥哥要走了嗎?”夏長生總能第一時間覺察到她的舉動,於是情緒有些低落地問道。
靳長恭頭也不回地道:“當然了,你很快也要出發了吧?”
“是呢~終於可以光明正在地離開這裡了,陌生哥哥一定不知道,長生等這種時刻等了多久了……”
夏長生此時的聲音染上了一種虛幻的欣喜,有種飄忽的不真實感。
“光明正大”地離開?這話可有意思了。
這小傢伙難道是被人囚禁在神廟的嗎?聽他語氣中那種不顧一切的嚮往,若不是被人一直囚禁在某一處,恐怕不可能會這麼渴求自由吧。
算了,她也懶得問了,這小子雖然看起來天真好騙,可是心底裡的戒備恐怕不比任何一個人淺。
“既然不想留在這裡,那麼這次出去之後就永遠不要再回來了。”靳長恭挑了挑眉,試探地說道。
她雖然現在不想殺他,可是如果他是第一個領悟到課題目,趕回神廟的人的話,她恐怕爲了蓮謹之,而不得不對他下手,所以有可能的話,讓他自己自動離開這場紛爭就是最好的結果。
“不行呢~逃跑的話,如果再次被抓到肯定會有更重的懲罰呢~”夏長生似怔了一下,然後泛巴着純真的眼睛,望着窗櫺外,那落櫻繽紛處落寞一笑,那撒落在他眼底的細碎陽光怎麼也融化不了那一片陰鶩的黑暗。
“笨蛋!如果你跑得快,誰又能夠抓得到你。”靳長恭看不慣他一副認命的樣子,嗤笑斥責了他一句,便不再繼續逗留,翻身離去。
逃?誰說逃掉的囚犯,就一定會被再次抓住,她靳長恭就是一個例子!
而夏長生則怔了一下,然後擡眼似笑了笑,乖乖道:“陌生哥哥,期待下次我們還能再見。”
好啊,如果你不是我的敵人,且能夠令我對你不起殺心的話……
遠遠地聽到這一句話的靳長恭殘忍地舔了舔薄脣,邪邪一笑。
靳長恭沒有回去太陽神殿找華韶,她徑直回到華典堂,沿路拉住一名小沙彌詢問了一下他華韶大祭師有沒有回來,認出她身上的服飾,小沙彌沒有隱瞞地告訴了她。
得知華韶在她回來前一刻,已經回了華典堂,並且正在禪房禮佛頌經,便轉身朝着禪房去找他。
沒有敲,直接推開禪房的門,看着背對着她,對着一尊金佛唸經的那一抹無詬明亮身影,靳長恭抿開嘴線,出聲道:“師傅,我要先回去了。”
她說的回去,就指回去穆梓易那裡一趟,這些的任務是在室外,如果她想幫助蓮謹之,就必須時刻跟在他身邊,所以她得想個招子看有沒有辦法拖延一下回流失之地的時間。
而流失之地她肯定也是要回的,因爲那裡還有很多她很在意,又沒有搞清楚,需要更多的時候慢慢弄明白。
華韶停下唸經,然後轉過身來,看着靳長恭道:“爲師還有事情需要處理,我會召回假的‘柳梅’,就讓假的‘華韶’陪在你身邊吧。”
靳長恭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了,很隨意笑了笑,道:“無所謂,不過師傅,任務開始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你想什麼時候?”華韶像是早就知道靳長恭會打聽這個,看着她道。
靳長恭聞言,笑如燦花道:“不虧是我靳長恭的師傅,果然夠照顧徒兒,乾脆遲一天吧,畢竟我還得想想辦法抽空聯絡一下八歧少主去流失之地去接人。”
既然他肯如此大方地優待她,那麼有些事情,也逼得靳長恭不得不提前面對了。
說完這句話,靳長恭便一直觀察着華韶的神情。
沒錯,她就是故意說出自己的名字,看着他這樣一味地無償替她着想,她想她的身份也該攤牌了,她更想知道當他清楚明白她的另一層身份時,對她的態度會不會有所改變。
“靳長恭?”華韶輕聲唸了一聲,然後緩緩半垂下眼睫,看起來像是若無其事,可是那僵硬的身軀還是透露了他感受到的震驚。
靳長恭這個名闈他是知道的……
“是啊,是靳長恭。”靳長恭笑眯眯地答道,假意看不到他的緊繃的身體。
“這還是你第一次誠實地告訴我你的全名。”過了半晌,華韶突然道。
靳長恭愣了一下,然後瞅着他,好奇道:“你……很在意?”
華韶突然擡頭看了她一眼,眼裡好像有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然後側過臉去,道:“不在意。”
不在意就不在意吧,爲啥要故意說出來呢?師傅你難道沒有聽過解釋就是掩飾這句老話嗎?
靳長恭突然發現原來她的這個便宜師傅有時候,意外也有些“單純”地可愛。
“哦,不在意就好,那徒兒先走一步了。”掩脣轉過身去,隨意地擺了擺手,靳長恭眸帶笑意地離開了。
只留窗臺花影黯然了一地的焚香,與一臉即使麪攤着也遮蓋不住被徒弟戲弄而鬱卒不已的華韶大祭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