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她還是第一次進來他的房間呢……
比起自家那個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 這個明顯要簡約利落得多——連着一個衣帽間,所以沒有衣櫃,只有一張黑白菱格的大牀和五層的木書架。而整個房間的重頭戲, 自然落在電腦桌前按鍵繁多複雜的錄音設備, 以及旁邊的黑色電鋼琴上了。
此時的穆雲琛正是坐在電鋼前, 對着幾張譜子在敲音, 跟剛纔她聽見的有些像, 又有些不像。
“書架邊有椅子。”
他的手一直沒停下來,故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對自己說話, 連忙蹬蹬蹬跑到書架那兒,搬着椅子又蹬蹬蹬跑回來。
坐哪兒?
他看起來很專心的樣子……
坐太近的話, 應該會影響他吧?
穆雲琛用餘光瞥了她一眼, 見小姑娘都快坐到門口去了, 頓時有些好笑,無奈道:“怎麼坐這麼遠了?過來。”
“哦。”她乖乖將椅子搬到他眼神示意的位置……就在電鋼旁邊。
離得好近啊……0.0
連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都能隱約聞到了……是一種很清爽乾淨的感覺。
要是再靠得近一點點,說不定會聞得更清楚一點點哎?
……
官苧,快點停下!!!
等某人終於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廉恥得快貼到人家身上了,立馬坐正身子,閉了閉眼, 將跑歪的注意力拉回來, 放在他正改改畫畫的樂譜上。
“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看着他又敲下幾個音, 換掉其中一個再試, 再換再試:“編曲?”
在合唱團裡, 指揮老師鄭俊也會改編流行歌爲合唱版,給團員練唱, 她無意中見過幾次,刪刪改改,不斷調整,跟穆雲琛現在做的事很像。
“嗯。”他皺着眉頭劃掉一個音符,又試彈了一遍。
官苧看着那幾頁紙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跡,多得嚇人:“所以……你整晚都在弄這個?”
“是。”穆雲琛翻出前一頁樂譜對比着看,邊回答她,“碰上點兒小麻煩,剛纔朋友給了建議,還在改。”
“不會困嗎?”都快凌晨一點了,看他的樣子卻似乎還沒結束。
“開了頭就想改到滿意爲止,不然,停不下來。”他頓了頓,半晌,輕笑一聲,似是自嘲,而後淡淡掃了她一眼,“是不是,覺得我很……偏執?”
偏執?
近來受他孜孜不倦追問的影響,以至於官苧聽到這個詞的第一反應是,“他竟然會用這麼高級的詞語”……
不過,他說自己偏執……嗎?
不知爲何,突然就聯想到,這個男人學中文的模樣。
她曾經奇怪過,這麼一個在法國土生土長的人,爲什麼說中文的時候,卻聽不出半點兒口音。
後來相處得久了,她才發現,不是沒有口音,而是他從來不把練不好的話說出來,只要捎帶一點點口音,就一直練到完全沒有爲止。
雖然不知道是否所有學藝術的人,性格里都會帶着或多或少的偏執。
但官苧從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好的。
因爲尊重藝術,熱愛藝術,因爲每一件作品都是不可割捨的心血,所以才拼命追求完美,不願讓它留下一絲瑕疵和缺憾。
“偏執,不好嗎?”她輕聲問。
穆雲琛對上那雙明亮透徹的眼眸,其中隱隱約約的探究,卻令他頭一次生了避開視線的念頭。
不好嗎?他問自己。
過去在法國的音樂學院求學時,身邊幾乎沒有太過親近的朋友,連唯一一個談得來的同學,也因爲受不了他近乎吹毛求疵的挑剔而不歡而散。
不經意間,也曾耳聞旁人對自己的評價,縱然開頭總是對他的成就讚不絕口,但不乏以批評諷刺他是個“monomanie”爲結尾的人。
monomanie,在中文裡,就是“偏執狂”的意思。
可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
從接觸這個領域的最初,他便已是這個樣子了。
這是他,對追求藝術的定位,也是對自己的原則。
但即便清楚自己並沒有錯,卻無法阻止別人如何看待,所以他選擇低調,不向外人表露這一面,也儘量不去理會旁人的目光。
讓官苧進這個房間之前,其實他有過猶豫,有過徘徊。
他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在看見他如此偏執的一面後,會不會與那些人一般,不滿,厭惡,最後忍無可忍,離他而去。
是什麼,令他願意放下防備,冒着這樣的風險,允許她走進來?
他不知道。
只知道,當他意識到的時候,那句話已經說出口了。
然後?
繼續整理譜子,心不在焉,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最後,還是繞到這裡來了。
“你覺得呢?”穆雲琛反問。
清冷微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面對面的距離裡,輕和緩慢,沉靜如水。
平淡得,辨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
一室沉默。
良久,似是想找尋支撐勇氣的力量,官苧無意識地扣住琴鍵最側的豎板,輕輕開口:“我覺得……沒什麼不好的。真的。
“你看,那些被你放到網上的視頻,有多少人觀看,不只是漫迷,還有很多不看動漫的人,也喜歡你的作品。翻彈的人不只有你一個,可真正成爲大神的,卻寥寥無幾,而你是其一了。
“如果你不那麼偏執,不那麼完美主義……如果你沒有慢慢扒原譜,沒有花時間花精力去改編創作,如果你沒有天天練手保持狀態……難道真的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你嗎?
“所以……偏執一點,有什麼不好的呢?”
官苧極少一次性講這麼多話,連那時合唱比賽前,作爲副團發言鼓動士氣,也比不上這會兒多。
但卻和那時一樣,一字一句,皆出於真心。
穆雲琛卻愣住了。
甚至有一瞬間,心裡緩緩流淌而過的暖流,忽然有股噴涌而出的衝動。
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在這條道路上,有多孤獨。
自小天賦秉異,才華橫溢,所以每個人都鼓勵他往外走,往高處走。
然後,他走了,也確實走得很好,經年後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走着走着……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幾年前,他決定暫停一切公開活動,回國靜養,那些知道他放棄正業進入這個圈子的人,沒有一個支持他,沒有一個不認爲他自暴自棄,不可理喻。
從來沒有人去理解他,連嘗試都沒有。
可她卻說,這樣就很好。
心頭有些東西鼓鼓脹脹的,熾熱,強烈,令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想緊緊擁抱面前的女孩。
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沒有什麼,能比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更能表達內心難以表達的那些情感了。
******
不對勁……很不對勁。
紀櫻子剛結束一局遊戲,仰靠到椅背去看隔壁傻坐了一下午的人,忍不住在心裡再次重複這句話。
從今早吃了午飯回來後,這孩子就保持着這個姿勢,一直坐在桌前發呆,攤開在面前的高數作業根本動都沒動過,完全是神遊天外的狀態。
她覺得自己作爲盡職盡責的室友,有義務提醒一下她,明天就是交作業的日子了。
“官苧。”
“……”
“官苧……”
“……”
“官苧!”
那人終於有了點兒反應,捂着耳朵看過來:“我聽得見啊,別喊那麼大聲……”
臥槽,聽得見……你特麼怎麼不給點反應?
紀櫻子懶得說她,開門見山:“你還不做作業,小心明天被雷教主削。”
“雷教主……是誰?”官苧又懵逼了。
啥?
連號稱高數第一掛科手的雷教主都不知道?
這傢伙半個學期以來到底有沒有認真上課啊……
“就是咱們高數老師啊,你怎麼老是掉線,能正常點兒嗎?”
不對勁,真的太不對勁了。
“有嗎……”官苧癟癟嘴,一臉無辜。
紀櫻子愈發覺得事態嚴重,退出遊戲房間,拉着椅子坐到她對面,臉色嚴肅地問她:“告訴我,昨晚上發生什麼事了。”
她十分擔心,這傻孩子被那個朋友霸王硬上弓,然後受到刺激過大,成真傻了。
然而官苧全然不知櫻子心中所想,順着她的話想到昨晚的事,心裡有開始止不住地冒泡了。
昨晚,嘿嘿……
她竟然被穆雲琛抱住了……
當時她說了一大通,還低着頭,真的一點兒徵兆都沒有,那陣清淡的乾爽味道就忽然貼了過來,帶着男人熾熱的體溫,猝不及防。
有力的雙臂摟在她的背後,滿心滿眼都是他,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渾身僵硬得不得了,甚至來不及轉開臉,就這麼直直貼在他的胸膛,被他的體溫蒸得滾燙滾燙的,簡直紅到爆炸……
他好像還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可她整個人懵了,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有多響……
官苧捂着臉無聲地“啊啊啊啊啊”了足足十秒,才壓下那股激動又羞澀的心情。
“櫻子,怎麼辦……”她張開手,只露出一雙眼睛,“我覺得,快要把持不住了……”
哈?
把持不住……什麼?
官苧默默把臉埋回手心,在心裡接上後半句:好想撲倒男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