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夢境太過美好,她臨時起意去墓園看父親。趁公交車門快要關上的一瞬間,她跳下車子,隨手打車來到墓園。
墓園門口的店裡擺滿了白色黃色的菊花,安喬並不喜歡菊花,她問老闆娘要白色的玫瑰,因爲她想替母親一起看看父親。
老闆娘是個中年女人,常年在這裡開店,帶着清淺的微笑,不會讓人認爲她做了生意開心,也不會讓人看到她更添鬱結,她見得多是表情悲愴的客人,很少有人像安喬穿着鮮豔的衣服,點名要白玫瑰的,搖搖頭,表示沒有。
安喬點點頭,也是,有幾個人掃墓會用玫瑰花?
買了一些白色黃色的小雛菊,安喬紮成3束,捧在懷裡走進墓園。已近黃昏的墓園籠罩在橘紅的晚霞中,更顯安靜肅穆。綠草萋萋,青石碑整齊排列,安喬數着,一路走到安家的墓區。
這是爺爺生前買的,安家並非祖輩都在這個城市生活,爺爺生前買這塊墓地,希望安家的人以後能都紮根這裡,這樣他便不會寂寞,只是安喬是個女孩子,守舊的爺爺並沒有準備她的墓穴,那時爺爺對她說,等你長大嫁人了,過世後是要跟着丈夫進婆家的墓地的。
安家人丁寡薄,安喬出生後,爺爺一直希望兒子和媳婦再生一個孩子,畢竟三代單傳,不能斷在安喬這一輩,只是爲什麼後來安喬沒有弟弟或者妹妹,她並不得而知,現在想想,她哪怕有個兄弟姐妹,現在也不至於一個人承擔如此之多的重擔。
安喬將花束分別放在爺爺奶奶的墓前,雙手合十,默唸,最後抱着一束花,坐在父親的墓前。父親的墓穴是雙穴,一側空着,等待母親百年之後的安葬。
“爸爸,喬喬來看你了,喬喬現在很幸福,江偌浩對我很好,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了,喬喬又有家了,現在回家就有熱乎乎的飯菜吃,晚上再也不做噩夢了,睡不着覺時他還會陪我聊天哄我睡覺,您可以放心了。”
兩人結婚前,江偌浩陪着安喬來看父親,當時他在墓前鄭重發誓會好好疼愛照顧她,讓她感動不已,最後離開時,父親墓前的那一跪磕頭讓安喬堅定了嫁給他的決心,起身時,她彷彿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光,自己一瞬間也模糊了眼睛。
“還有,他還把所有的錢都給我了,讓我定期給他零花錢,以後再也不用這麼辛苦了。”安喬邊說邊笑邊流淚,那天他接她打工回來便把所有的存摺現金卡還有股份書都拿給她,讓她收着,她說不要做米蟲,他便說“你以爲打理一個家很輕鬆嗎?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我們的家還要靠你裡外操持。”話語雖然嚴肅帶着輕輕的責備,當時的安喬卻好像被幸福砸暈了。
那天后,她開始學習理財,跑銀行把水電煤銀行轉賬搞定,雖用不着精打細算的過日子,但是作爲女主人,每個月家裡的花銷還是要明白的嘛~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還有點不適應。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雖然不大可能,喬喬以後一個人了,可不可以跟媽媽一起安葬在這裡?”
等安喬從墓園出來時,天已經黑透,墓園中早已空空蕩蕩,守園的人巡視後,看到安喬,勸她不要太傷心,早些回家,墓園要關門了。安喬點點頭,在父親面前磕頭後離開。
回家的路上,安喬接到江偌浩有應酬晚回家的聯繫,她打電話給林姐讓她少做飯,掛上手機,她突然有了一種歸屬感,有人告訴她不回家吃飯,有人爲她準備晚餐,這是一種久違的家的感覺。
以前一家人圍坐一桌,幸福吃飯的景象已經漸漸模糊,她一個人吃飯真的可以很簡單,一盤簡單的青菜就能吃飽。
即使安喬一個人吃飯,林姐也會做四菜一湯,量不大,但是葷素搭配,營養齊全。
所以每次她看到林姐幫她準備這麼多菜,都會讓林姐陪她一起吃,但是林姐急着回家給兒子做飯,次數多了她也不再強求,便囑咐林姐江偌浩不回家的時候晚飯簡單就好,她吃不下就浪費了,林姐笑着說是先生吩咐的。安喬笑笑,不再言語,金主的話,還是比她的話更有威力。
林姐做飯色香味齊全,林姐也很少遇到這麼通情達理要求不多的人家,所以對安喬和江偌浩的服務也格外細緻。
安喬今天卻吃不出太多的味道,想想五年來,幾乎沒有跟母親一起吃飯過,感覺寂寞。想起母親白天拿着詩集吃力的看着書本上的小字,她決定爲母親做些能做的事情。
等江偌浩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輕手輕腳的打開門,一般安喬都會在沙發上等他回家,有時候太晚,他回來時她已經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即將睡去,他經常讓她早點睡,不必等他,她卻一直堅持,因爲她覺得這樣纔有夫妻的模樣,否則他回來了她睡了,她還沒醒他已經走了,一天都見不到面了。江偌浩聽了她的話,也不再勸她早睡,只是每次都會迅速洗漱,陪她入睡。
今天江偌浩習慣性的看向沙發上卻沒看到她,想想估計是她終於堅持不住了,這樣也好,可是心裡卻莫名空落,輕手輕腳走上樓梯,看見書房的燈從門縫裡射出來,他輕輕推開門發現安喬居然趴在桌上,側臉墊着手臂睡得安靜,左臉因爲枕着手臂撮起一團圓圓的小肉圓,很是可愛。
他以爲她在忙功課,卻看到她手邊躺着一隻老式鋼筆,一瓶墨水,一本筆記本,筆記本已經寫了很多頁,字體遒勁有力,而且每個字體都很大,好像她曾經逼他寫的田字格漢字。若不是她右手中指上的墨水,他根本想不到,看似嬌小懶散的她居然能寫出這樣一手雋朗的字體。
他湊近卻看她用正楷的字體謄抄着手邊的《徐志摩詩集》,中間的一段話映入他的眼簾,
---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佈在荒野的枯草裡,飽啜你一瞬的殷勤。
江偌浩一凜,苦澀涌上心頭,每天可以看到安喬的笑臉,讓他時刻緊提的一顆心慢慢鬆懈下來,不想卻看到這樣的詩句,彷彿一把利劍,讓他隱隱感到心痛,輕輕撩起她搭在臉上的一縷青絲,她卻因爲微癢的感覺而微微蹙眉,輕輕躲閃。
望着她安靜的小臉,他有些惆悵,他把鋼筆的筆帽擰好,擰緊墨水瓶的蓋子,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走進臥室。
安喬剛被江偌浩放在牀上便醒了過來,她知道他回來了,躺在牀上靜靜的聽着洗手間傳來的流水聲,閉上了眼睛。
晚上她跑回老宅找出了父親的鋼筆和墨水,還有那本泛黃的詩集,多少年了,父親最寶貝的還是爺爺留給他的那支老式萬寶龍的鋼筆,黑色筆身有些斑駁,昭顯着它幾十年的歷史,筆帽不是現代的扣上去的而是需要擰緊的,當安喬一圈圈擰好鋼筆帽時,摩擦傳來細細的吱吱聲,讓她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回來她便奮筆疾書的寫着,每個字都工整大方,力求模仿父親的筆記,她寫的一手好字,安家是書香門第,祖上更有狀元,父親喜愛文學歷史,寫的一手好字,爲了讓安喬練字,當父親承諾她好好練字就帶她環遊世界,她從小便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孩子,於是家裡便經常能看到她趴在桌上臨摹書法的身影,小小的人兒趴在巨大的梨花木桌子上,臨摹一手秀麗的小楷和俊朗的鋼筆字。
只是這個承諾還沒有徹底完成,父親便離開了她和母親。
母親開始出現老花眼,她便想爲母親抄寫一份詩集,字體夠大,以父親的筆跡,這樣母親在讀詩集時,肯定可以沉浸在清晰又溫暖的幸福中,好像父親又回到她的身邊。她舒展右手手指,才發現已經痠痛,明天白天她要早點起來繼續抄寫,她想早一點給母親送去。
冷氣充足的臥室裡,安喬側身即將入夢,感到身側溫潤的水汽襲來,她翻身過來,手被他握住,吻印上額頭,這是睡前的必修課,感覺溫暖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