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米站在客廳窗邊看着外面繽紛的煙火,窗上上了一層水蒸氣,她像小孩子一樣,用手划着圈把窗子從模糊抹成清晰,水珠順窗戶向下流淌,像孩子哭花了的臉。
媽媽在廚房裡喊了一聲:“吃年三十的餃子咯!”
蘇米轉過頭應了聲“哦!”移步來到廚房,端起媽媽剛盛的熱氣騰騰的餃子。
電視機裡的“春晚”聲音熱鬧而歡樂。爸爸穩坐沙發上嗑着瓜子,喝着茶水,一副無動於衷的架勢。
媽媽端着一碗餃子湯從廚房走出來,斜睨了一眼老公,不耐煩道,“難不成還給你端到嘴邊去不成?”
蘇米一看這一觸即發的場面,忙走到沙發旁,拉起爸爸的胳膊,故意裝作生拉硬拽的姿態拖着他坐到餐桌前。
爸爸自打從報社回家後,就試探性地勸過媽媽,關於蘇米訂婚的事,暫時不要再提了。
從那時起,夫妻二人雖表面仍維持一團祥和之氣,內心卻早已產生了一層溝通不暢的隔膜。
早上,媽媽裝作很隨意的口吻,自言自語說,“今年就剩我們老兩口過除夕咯。”
蘇米咬着蘋果走過來說,除夕會陪他們一起過,爸爸微笑地“嗯”了一句,媽媽摘菜的那雙手忽然停頓了一下,她沉默了半響,最後低聲問說,“小飛沒請你去他家過年嗎?”
“過年不是都要在自己家裡過嗎?”她反問了一句。
蘇媽媽的心一沉,她清楚:蘇家始終都是在高攀盛家,如果不是盛飛主動追求自己的女兒,他們憑什麼可以靠在這棵大樹下?當媽的還不是希望女兒可以嫁的好,嫁的體面,嫁的風光,嫁個家庭合樂美滿的人家?
她有錯嗎?
女兒見識淺薄,老公做派清高,唯獨她一個人能洞穿一切。
“他邀請你去了,對不對?”
媽媽略顯生氣的口吻,質問女兒。
“啊。”她點點頭,回答得很乾脆,表情十分隨意。
“那你爲什麼不去?”
老媽步步緊逼。
“我要陪你們嘛。”
她用尋求庇護的眼神看了一眼老爸。
“就是。不去!”爸爸贊同道,“除夕是一家人團圓的時刻,她不在家過,在哪過?”爸爸有理有據地搶白了媽媽一句。
“你要是不說話,我還差點忘了你原來是會說話的!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想誠心和我對着幹?”
“好了媽,我和盛飛定好了初一去他家拜年。”蘇米終於鬆口,堵住了媽媽的嘴。
“是嗎?”蘇媽媽的語氣緩和了很多,轉身卻是用一副“我姑且饒了你”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公。蘇米看了一眼怒氣未平的老媽,心猛地被揪了一下,像小紅帽忽然發現自己的外婆實際上是隻大灰狼般震驚。
爸爸坐在餐桌前,臉色陰沉地看着眼前的碗筷,和冒着熱氣的餃子。蘇米將盛着蒜醬的碗遞到他面前,趁媽媽進廚房的空當,朝他輕輕皺了下眉,完全是祈禱世界和平的神色。
三人各懷心事地吃完除夕夜的餃子,蘇米主動包攬了洗碗刷鍋的工作,把爸爸媽媽推到沙發上,扎着圍裙掐着腰地命令他們:“坐下來看電視!”
盛飛被一大家子的長輩問女朋友的事給問煩了,索性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對着煙花漫天的天空狂拍了起來。
趙教授敲了敲門,門沒鎖。她輕輕推開門,被迎面撲來的嗆人冷氣薰得連連咳嗽了幾聲。
“小飛,快把窗戶關好,否則會感冒的。”
趙教授走過去要去關窗。
“老媽,快出去!冷。”
他拉住媽媽的胳膊,摟着她要往門外走。
“你傻了?難道你不怕冷的?”一邊說着,她一邊走到窗邊,將盛飛輕輕推到一邊,把窗戶強行關上。
盛飛低頭看單反相機裡的相片,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還不錯!他坐到電腦前,開始導照片。
“整天就知道鼓弄這些東西。你就不煩嗎?”
盛飛將一張處理好的圖片展示給媽媽,“怎麼樣?特夢幻吧?”那是連續曝光後,呈現出的燦爛星空的圖片。
“哦,不錯……”盛媽媽裝作很認真地看了一眼,卻是敷衍的態度。盛飛似聽非聽地繼續鼓弄着修圖軟件。
“上次,我和小米媽媽談了一下你們定親的事。我們當然是希望你們的婚事辦得越快越好。你也老大不小啦!”
盛飛又調整了一下照片的色彩。
“一說起這事,你就不吱聲了。你不是之前還和我說,保證我今年能抱上孫子的嗎?”
“我說過嗎?”盛飛被老媽的問話嚇了一跳。這麼口無遮攔的保證,他當時是怎麼好意思說得出口的?
“臭小子,別不承認。”
“認,認,認,這都是小事。”他準備繼續厚顏無恥地向老媽吹牛皮。
“那我可就和小米媽媽定了,給你們初六訂婚!”
“哦。”盛飛握鼠標的右手顫了一下。他苦笑了一下,轉過來看着整天被夜班、值班、手術、急診等等工作折磨得疲弱不堪的母親,不忍橫加阻攔她這最大的心願。
“我們初六都沒有安排任何事情,你爸爸也推掉了院裡的應酬。”趙教授笑容滿面地望着兒子。
盛飛神色平靜地對着媽媽點點頭,心裡卻五味雜陳。
蘇米在廚房刷完碗,回到自己的臥室,關燈躺在自己的牀上,看着窗外還在盛放的漫天煙花。
蘇媽媽很意外地接到了趙教授的電話。外面的鞭炮聲正肆無忌憚地響徹整個世界。蘇媽媽左手指插進左耳,右耳緊貼話筒。兩個人僅互相拜年寒暄就用去了五分鐘的時間。外面類似炸雷的響動漸漸轉小,蘇媽媽才聽清趙教授的話。
“哦,哦,好的。哦!”
掛斷電話後,蘇媽媽枯萎的心像被雨露沁潤了的打蔫花朵,瞬間就妖嬈的盛放了。爲了保險起見,她忍住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蘇爸爸。卻大發善心地爲老公端茶遞水,陪他看“春晚”一直挺到“春晚”直播結束。蘇爸爸大爲驚訝,往常過了晚上九點都必定要上牀睡覺的妻子,剛剛不過是和自己鬥了幾句嘴,竟然還給“鬥”精神了?態度怎麼還變溫柔了呢?
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對她哪來的那些悶氣?她這廂剝着橘子,扒着香蕉,一刻不停地送進他的手裡,他的心裡也是美得開了花似的。
盛飛發來一張圖片,是那張星際圖片,他修成了若干的心形圈圈閃耀在星空中,蘇米觸景生情,忽然覺得很感動。
他很是時候地打來電話,她看了一下時間,正好是午夜12點。藉着窗外噼裡啪啦,叮叮咣咣,咚咚咚咚,夾雜着汽車防盜警報器嗷嗚嗷嗚、吱吱吱吱的複合噪音,盛飛小心翼翼地問了她一句:“嫁給我,好嗎?”
“你在說什麼?”蘇米被吵得根本聽不見對方說了什麼,幾乎是喊着問他。
她走出房間,躲到洗手間,周圍瞬間靜了許多,她重又問道,“你剛纔說什麼?”
“哦,沒什麼!新春快樂!”他喃喃說着。
“新春快樂!”她也回覆了一句。
“我是第一個祝你新春快樂的人嗎?”
那邊小心翼翼地問着,很執着,很期待……
“是!”她點頭,對着電話肯定地答道。
她能聽到電話那頭,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輕快呼吸。
掛斷電話,她忽然看到手機屏幕顯示的一條未讀信息。
她匆忙打開:“祝你幸福!”
是,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