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是南宋海商們開始下南洋的日子,凡是準備去南番做生意的海商都會開始準備船隻和貨物,有些心急的已經藉着季風先期啓程了。從這時開始一直到冬至,南方的沿海港口都會變得熱鬧無比,不光是海商們忙碌,內地商人也會帶着貨物跑過來,沒有他們,海商們船上裝啥啊!表面上下南洋只是海商去跑,其實這背後還藏着兩條完整的產業鏈。帶着貨物下南洋搏命的海商只是這兩條產業鏈的一頭一尾,此時他們是尾,等明年回來時,就是頭了。
廣州和泉州是南下海商的主要港口,用帆檣林立來形容它們現在的港口絕對不過分。今年的廣州港與往年有些不同,因爲兩艘怪模怪樣的大海船正停靠在了港口裡,桅杆上還掛着一面銅錢旗。啥叫銅錢旗啊?就是一面旗幟上繡了一枚大大的銅錢,上面沒有任何朝代的年號,只有四個漢字,招財進寶!
不用問,這玩意又是洪濤弄出來的,他就弄不了什麼高大上的物件,想到給海峽公司的商船弄一面旗幟時,別人想出來的全是蟒蛇、猛虎、大鵬、麒麟一類的吉獸,最次也是蛟鯊、鯨魚什麼的,他卻首先想到了後世裡的那些商標。商會嘛,弄那麼高大上毛用,文人視金錢如糞土,商人幹嘛和他們學呢?俺們沒這麼虛假,喜歡錢就大大方方說出來,銅錢旗就是俺們的心聲,在加上一句在後世已經被用爛的吉祥話,足矣。這種小玩意不用徵求誰的意見,金河公司的董事會不是啥事兒都操心的,海峽公司的董事會也不會因爲這件小事兒去和大財神爺洪濤掰扯,於是銅錢旗就這麼定了!
這兩艘船就是洪濤專門給南宋海商們建造的,是以蛟鯊級戰艦爲設計基礎,去掉了主龍骨、加厚船板、肋條,增加了五根副龍骨、七條隔斷板、加高艉樓的貨船。目前鮭魚級就只造出來這麼兩艘,如果全力開工的話。金河灣船廠一年內可以建造六艘左右。
不過洪濤不打算浪費好木材和船匠們的精力去過多打造這個玩意,他只想給南宋海商們弄出幾個樣品來,然後讓他們自己出資建造造船廠,自己去摸索建造。只有把這種技術傳給南宋海商。他們才能獲得遠航的翅膀,飛遍全世界的海洋。光靠自己去給他們造,不光耽誤自己的工作安排,還會養成他們的惰性。俗話講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就是這個道理。
這種被洪濤命名爲鮭魚級的貨船比此時的廣船、福船、鳥船、沙船都更適合深海遠航。不僅載貨量足夠大,航速也能保持在七節左右,完全能跟上護航戰艦的速度。如果以後能裝備上幾門火炮的話,就是標準的武裝商船,可是進行低強度、小規模的海戰。但它也有很大的侷限性,就是它使用的是軟帆,這玩意宋人基本不會玩,還需要從頭學。而且這種船的造價要高於同類型的廣船、福船和鳥船,高出多少呢?差不多三倍左右吧。
宋朝的船隻造價本人查了很多書籍,《宋會要》、《宋會要輯稿》、《武經總要》之類的書籍都翻了。都沒有特別詳細的記載,有的是說撥錢多少多少貫,去造多少多少艘船,但沒說船多大,所以無法衡量宋朝的船隻單價。最終只在陸游的《老學庵筆記》卷一中查到了一點記載: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八月,朝廷命平江府(蘇州)船廠建造四擼海鶻船,長五丈,單艘造價三百二十七貫。多槳戰船兩艘,長八丈三尺、闊兩丈,載重八百料。單價一千六百零七貫七百文。
推算一下的話,鮭魚級長近十丈,排水量七千多料,還有整套橫帆帆具。賣四千貫一點不爲過吧?我覺得五千貫都值,因爲高科技在什麼時候都是要有高利潤的。
那這些南宋海商捨得花三四倍的高價去購買載重量同樣的海船嗎?答案是南宋海商一點都不傻,他們不光要買,還要搶着買。因爲這次洪濤讓羅有德傳話了,今年的遠航船隊不帶任何南宋商船,不是逼着大家買船。而是南宋海船航速太慢、適航性太差,跟不上護航艦隊的速度,是個拖累!
這個道理要是和別的海商講,他們肯定會嗤之以鼻,但上次和洪濤一起出航過的海商都點頭稱是,就是慢、還危險!尤其是橫渡印度洋的時候,如果不是趕上好天氣,大家還能不能回來都是問題。雖然掙錢要緊,但是當大家兜裡有錢了之後,就該琢磨如何安穩的掙錢了。搏命只是爲了獲得啓動資金,誰沒事天天搏命、次次搏命去啊,那不是商人,那是瘋子!
船隻價格貴,不要緊,不管多貴,只要能掙回來,就是好東西。不管多便宜,買了就沒用,也是浪費!商人們是最會算這個帳的了,船隻貴但性能好,更主要的是買了船你就獲得了遠航暴利的門票,不買船人家根本不帶你玩。說白了吧,人家買的不全是船,而是買對洪濤的這份信心。
羅有德也沒客氣,他按照大宋商人的慣例,把這兩艘船進行了撲買,還全是暗標出價,每個海商只能出一次,而且只有海峽公司的董事纔有出價權利,別人想買還沒這個權利呢。這叫啥?這叫特權消費,就和去高級會所一樣,人家不賣門票,也不設最低消費,人家要會員卡。你說我兜裡有的是錢,對不起,還是不讓你進。想進不?趕緊去買會員卡,白交一年會費,然後你纔有進去繼續消費的資格。
最終這兩艘鮭魚級商船都以近五千貫的價格成交,樂得羅有德嘴都合不上了,也就是洪濤堅持不肯進入珠江口,如果洪濤在場的話,他甚至想慫恿洪濤把明年的六艘船提前賣出去。空手套白狼,拿着別人的預訂款白用一年,這是啥滋味?
不過洪濤還是很仁義的,沒買到船、也沒和買到船的綱首搭上夥的海商,只要是海峽公司的董事,就可以帶着一位新海商加入這次遠航貿易船隊。他們的貨物可以裝到金河號上去,目前這個大傢伙就停在珠江口外,一艘船的載貨量就頂五六艘鮭魚級的,其它的護航艦船也可以少部分裝載一些貨物。總之,對海峽公司有貢獻的海商,組織上是不會忘記你們滴!一起發財大大滴!
“吳兄,敢問這是哪個作的海船,上面的作旗好奇怪,居然是一枚銅錢,這倒是符合身份,不過也有點太招搖了吧!”羅有德和海峽公司的海商們在碼頭上這通折騰,不可能誰也看不見。這兩艘怪船就已經很扎眼了,又搞了這麼一出熱鬧的拍賣會,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很快就有其他海商開始互相打聽了。
海商這個羣體並不是太緊密的組織,宋朝是個非常非常寬鬆的社會,民間會弄出無數個行會,幾個人鬥個蛐蛐都會弄出個促織會啥的。洪濤在廣州城和臨安城裡就見過無數個行會,多得他都數不過來。如果你看到有個招牌上寫着碾玉作、金銀打作、漆作、釘鉸作、油作、木作之類的,那這家店就是入了行會的,宋朝人把行會就叫作。其實招牌上沒有行會標記的買賣家很少,基本全都會加入某個行會。羅有德曾經和他介紹過,臨安城裡有行會六百多個,細分出來的行業有四百一十四行,每個行業都有不止一個行會組織。還有一種前面帶着義字招牌的行會組織,它不叫作,因爲它是公益性質的,不賺錢,有點像後世的義工之類的組織。
這些行會組織並不像後世的工會那樣是聽政府的,政府不管它們,它們對政府也沒義務。它們會發布自己的行業標準,利用這些標準向消費者展示他們的高標準嚴要求,也算是一種競爭手段。誰的行業標準既能讓顧客滿意,又能讓加入的商戶滿意,誰的行會會員就多,同時在本行業內的話語權也就多了。正是因爲有了這些行會的約束,市場上才能減少各種惡性競爭、製假賣假、不講信譽的行爲。因爲還沒等你騙人呢,行會就先把你除名了,沒有了行會的集體行爲,你在嚴酷的市場競爭中根本生存不下去,消費者也不會買你帳。
羅有德最開始售賣鯨油時,之所以不敢在廣州城裡大肆低價販賣,就因爲他是個外來戶,初來乍到的還沒有加入任何一家行會。如果他的行爲太過囂張,就會引起同行業行會的共同抵制,這些行會不光會影響消費者的選擇,還能從你的供貨商、銷售商那裡下手,讓你成爲孤家寡人,任何一個做買賣的人都不可能獨立生存。所以儘管羅有德不擔心貨源,照樣不敢過份刺激那些行會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