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的是朝月組的組頭,還有他下屬的四名組員。這個組頭的名字叫新藤長介,千代是認識他的。
千代是在幾個月前,被這一家四海商棧收留下來的。
她的丈夫借了石倉所的高利貸之後無錢償還,被逼得上吊死了,家裡面的田地和房子作爲抵押品,也都被那幫石倉所的餓狼給收了回去。
當時的她除了沿街乞討,沒有別的辦法。
就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年紀幼小的太郎終於受不了嚴寒,眼看着就要凍僵。而這位東瀛少婦千代萬般無奈之下,除了跪在積雪的長街上悲痛欲絕的哭嚎之外,也是毫無辦法。
眼看着這孃兒倆就要死於非命的時候,到底還是這家四海商戰裡面的宋人收留了他們。
千代原本就生長在農家,一輩子幾乎沒穿過不帶補丁的衣服。而他們耕種的田地產出的糧食,光是給名主(小名主就是地主)的本年貢(地租)就要佔了收成的一半。除此之外,還要加上大量的附加米。
所以她們一年到頭,基本上沒有吃飽飯的記憶,食用的東西也全是蘿蔔和米糠。
不過這一回,千代孃兒倆一進了四海商棧,可真是掉到蜜罐兒裡了!
千代直到現在還記得,她第一次進到這個大院子裡來,就被人塞到手裡一個白生生的飯糰,那裡面還包有鹽漬的梅子……這得是多有錢的人家,才能吃得上的飯食!
在這之後,這娘倆就一直在商棧裡幹雜活。
千代對主人給他置辦的整齊乾淨的衣服,還有每日裡的伙食滿足得不行,她拼命幹活也覺得難以報答這裡的老闆。
而且這裡的宋人也很好,那個胖乎乎的大廚子樑穀子先生,沒事兒就會從廚房裡拿些好吃食給太郎,還帶着他在院子裡一塊瘋玩兒。
此地的主人,這家商社的老闆餘讓先生,在看到千代子的工作量之後,這位謙和儒雅的先生居然訓斥了她一頓。餘先生告訴她只做份內的事就行,其餘的時間必須休息,不許這麼沒日沒夜的操勞。
就因爲這件事,千代子在夜裡還哭了好幾回,總覺得自己怎麼也報答不了四海商社對她的恩情。
可是,老天就是不讓這些良善的人好好過日子!
每日裡在這四海商棧裡面,各個組的組頭和奉行,就像是走馬燈似的你來我往,把敲詐四海商社變成了他們的日常活動。
每每這些人的到來,都讓千代恨得牙根兒癢癢,就連他的兒子太郎也習慣了對這些人怒目而視。
可是,今天來的這個新藤長介,卻是個大大的麻煩!
今天千代早早就發現了屋子裡的氣氛不對,於是連忙將自己的兒子太郎藏了起來。這個良善的日本女子本能的感覺到,只怕今天要出大事!
……
要說這些“組頭”是幹什麼的,千代也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
大概的意思是,在本地大名的手下,有些負責他領地內事務的家臣,這些人的統稱叫家老。
然後在家老的手下,就是各個組的組頭。
他們一般都是小有名氣的劍術高手或是名門之後,在他們手下的每一個組,大概都有七八名到三五十名以內的組員,這些人在當時被人稱爲“平士”。
這些組員都是一些武士,他們平時居住在租來的大宅院裡,由藩主給他們開發俸祿。他們的日常工作就是在重要的地點站崗,還有在轄區內巡邏。
他們每一個組都有一個固定的範圍,一般都是某町某目作爲轄區。
這些組員屬於中級武士,每日裡不當值的時候,就腰間插着刀到四處亂轉。他們這些人看似極爲重視榮譽,行動坐臥都要按照武士的規範。
他們用井中的冷水沐浴,只吃白身魚,在小攤上進食更是被絕對禁止,就連睡覺的姿勢都是固定不變的。這些規矩看似能夠規範出一支像模像樣的隊伍,但是實際上卻絕非如此!
這些“平士”還有着極度令人厭惡的一面。他好勇鬥狠,動輒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拔刀砍人。爲了給自己的組籌集軍費(大明發下來的俸祿幾乎只能夠果腹)還經常到商家裡面去敲詐。
而如果兩個家老之間相互不和,他們各自手下的組也是劍拔弩張,經常出現在街上鬥毆砍殺的情況。
如果一個武士晚上要是落了單兒或是走錯了地盤,很容易就會被另一個組的同事砍死扔在陰溝裡。
在東瀛,商人的地位很低,就是有錢的中等商戶看見極爲落魄的武士,也不敢擡頭或是大聲說話。再加上商人比平民百姓更有錢,所以就成了武士們常年欺壓的對象。
……
而這回到四海商棧裡面來的這位組頭新藤長介,就是筑前藩大名的家老,新藤源之助的次子。
這小子年紀不大,可是一貫以性格乖戾古怪著稱。再加上他身爲家老的兒子,平生幾乎沒遇到過什麼挫折,所以行事更是肆無忌憚。
千代就曾經親眼看見過他當街拔刀,砍死了一個無意中撞在他身上的小販。當時他那副猙獰的樣子,千代現在還是記憶猶新。
所以她一邊往前廳那邊走,心已經不安的嘣嘣跳了起來。
……
爲了招待東瀛客人,所以在這間四海商棧的前院,有意修建了一間和室和一間茶室。以免招待客人的時候,東瀛人對大宋的起居和傢俱使用不慣。
如今這位新藤長介就和他帶來的四名組員,被這裡的老闆餘讓請到了和室待茶。
這位餘老闆原本是高郵的絲綢商,在沈墨攻打耽羅島之前,他和高郵商團到通州去開商貿會的時候,和沈墨一席傾談之後,立刻就放棄了自己在高郵繼續經商的打算。
這個年輕人生長的身材高大,樣貌也是英俊異常。他的心思大半不在經商上面,反而最喜歡在各地遊山玩水。
所以在多年的歷練之下,他才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就顯出了比自己的同輩要高得多的見識和眼界。
這位年輕的商人餘讓對賺錢的興趣不大,倒是對於沈墨四海經商的想法感到甚爲新奇。
於是他把生意交給了自己的家人去料理,而自己則是果斷的投入了沈墨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