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殿,
“什麼?”楚瑜清亮的聲音有些疑惑,他坐在案桌前,不解的問道:“你要查她生前的事做什麼?”
宋裴煜背對着他,留下一個高大卻清冷的背影,有些怪異的開口道:“我只是覺得,與她在一起時,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楚瑜疑惑,由衷而發,“你還有心嗎?”
結果當然是他得到了一個響亮的大巴掌。
“好了好了,一會就叫小差去查,明日就把生平給你”楚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暗罵他沒良心,可不是嘛,心都沒了,哪裡還會有良心這種東西。
鬼域之內皆歸冥王所管,但冥王本實已經成神,人都不在鬼域,因此也只是個掛名的存在,真正掌管操縱實事的,是十大閻羅王。
十大閻羅在鬼域之內分居各位,各司其職,楚瑜掌管鬼魂生平往世,所有事情手下一查便知。
宋裴煜忽而想起什麼,轉過身來,“你過幾日是不是要上天界去?”
“嗯”楚瑜緩緩飲下脣邊茶水,臉上還有幾分被打後的哀怨氣息,瞄他一眼,道:“怎麼了?”
三日之後天界有會,其實也不過是些小兵小將之間的胡吹調侃罷了,不知道偏偏哪裡稱了清音的意,非要拉着他一起去,說是有好東西讓他開開眼界。
攔也攔不住,拒也拒不得,哪能如何?只能應承下來了。
“你知道,最近上頭不太平,你自己注意些,別留下什麼話頭讓人當了把柄”宋裴煜皺着眉,細心囑咐道。
鬼域之內他們鬼王爲大,說話做事自然不用在意,可若是往上走了,那自然就是馬虎不得了,況且如今上方的情況並不樂觀,能不惹事還是低調爲好。
“我知道了”楚瑜寬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吟吟。
宋裴煜嫌棄的瞥了肩膀上的手,白了他一眼。
……
不分晝夜的日子,且行且過着。時間一晃,竟也如此過了六七日。
宋裴煜喚手下小鬼去尋蘇綰柔來,竟撲了個空,不在房裡。
那無腳小鬼幽幽的飄來,站在一丈遠處,畢恭畢敬的道:“殿下,那蘇綰柔現下正在孟婆莊中”
宋裴煜坐在大殿中央,高臺之上有一金座,圖紋上惡鬼盤旋交錯,似人非人的怪物歪扭着身子瞪大眼。
“在孟婆莊?”
那無腳小鬼躊躇了一小會兒,頓了頓說:“清音仙子與她正在一處”
宋裴煜站起身來,從高臺上走下來,“清音?”
那無腳小鬼點了點頭,他看得清楚,與蘇綰柔在孟婆莊裡一起坐着的,的確是清音仙子。
宋裴煜眉頭皺緊,拂了拂袖,“下去吧”
清音在鬼域裡?她怎麼又跑回來了。
宋裴煜只想了一會兒,便忘至腦後了,畢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雖說楚瑜那號人物是她親自請上天界的,但是這也並不妨礙清音丟下他一個人下來玩兒,不過清音居然和蘇綰柔玩到一處了?他確實有些詫異。
一個是安靜如斯,溫柔似水,細心耐心的人,一個是沒心沒肺,閒散自在,想一套做一套的人,這兩種人居然也能湊到一起來,倒是有些讓人意外。
宋裴煜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施施然的轉回殿內,回房間去了。
直至鬼域內空中已經開始發紅,透出一層淺淡的黑紅色,蘇綰柔才姍姍歸來。
“殿下喚我可是有事?”
宋裴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站姿端正,雙手交疊在腹前,長髮及腰,小辮子垂在發間,頭邊兩側的小發髻梳得飽滿嬌俏,玫黃色的羅裙及踝,繁層羅疊。
“有些事情想問你罷了”
蘇綰柔在他的指示下在房間內的檀木椅坐下,臉上不解。
“不知殿下想問何事?”
宋裴煜:“你當真只是想再見你那凡間夫君最後一面?”
這個話題實在是有些唐突又敏感,空氣倏地安靜下來,她的臉色隱隱有些難看。
“怕什麼?我只是這兩天查到一些你人間夫君的事,先給你提個醒而已”
宋裴煜極輕的低笑一聲,彷彿對於她防備他這件事覺得頗爲好笑。
“……”蘇綰柔脊背挺直,垂下眸,淡聲道:“我在此等他本就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面,其他的不敢再多有奢想,如今,再見一面就是我最後的夙願了”
鬼王寢殿空曠,她清冷的聲音在房間裡悠悠迴盪,帶着幾分詭異感。
宋裴煜藏在寬大衣袖之下的手指動了動,微微蜷縮,“你對他……可還有情?”
這句話,問得實在是奇怪,既突兀又無禮。蘇綰柔沒有回答他。
宋裴煜也覺得奇怪,背對着她低下頭,有些詫異的看着手裡的玉簪,末了,他突然出聲,“給你”
“……”蘇綰柔怔愣在原地,宋裴煜朝她伸出手,五指併攏平攤着,他的手指纖長,骨節分明,圓潤漂亮,但是她的目光卻落不到他的手指上了,只是一心一意的盯着他手掌心上那根圓潤溫和的玉簪。
那是尖頭圓尾,質地通透,玉質裡的脈絡清晰可見,纖長薄制,尾部中間有一小塊鏤空的圓環,旁邊上刻有一朵絢爛的牡丹。
她穿的黃羅裙裙襬寬大,衣袖處也是寬鬆修長,她雙手垂在身側,在被衣衫掩蓋住的地方微微發抖。
“殿下……”
宋裴煜看見她如此大的反應,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有些奇怪的說,“你怎麼了?”
蘇綰柔眼眶發紅,眼底隱隱透出紅血絲,瞪目欲裂,倒真有幾分惡鬼的模樣。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斂了斂神,緩緩的深吐出一口氣,“這是我曾經贈與夫君的,不知殿下從何處找到它的?”
蘇綰柔的這句話問得好,語氣自然平淡,聽上去彷彿與她平時喊殿下一般無波無瀾,宋裴煜卻聽出了冷靜自持之下的顫抖,倏地挑眉,將那支玉簪捏在指尖中把玩,“託小鬼去凡間找來的”
“凡間?”蘇綰柔極速的抓住重點,小鬼既能去凡間,那她……?
“別想多了,你去不了的”宋裴煜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美夢。
“喏,給你”他無語的瞥她,把手掌攤平,將那隻玉簪遞了過去,“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小心變成惡鬼”
“……”蘇綰柔撲哧一聲笑出來,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順着白皙嬌嫩的肌膚滑落。
見到舊物之時本是煎熬難過的心情,他的一句“惡鬼”倒是逗得她暫時哭不出來了。
宋裴煜今日心情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壞,可是心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似是寬慰,又似是心殤。
“謝謝殿下幫我尋回這隻玉簪”蘇綰柔眼底有淚花,但此刻面上卻是笑着的,“殿下,那人間……”
宋裴煜擡眼看她,身體不自在的左右搖了一下,躊躇道:“我只是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認真回答了,我就將你人間夫君的事告訴你”
蘇綰柔喜大過望,眼裡都浸染上了一層笑意,潔嫩的臉上淚痕未乾,眼底水潤澤光,彷彿有一層星光,巧笑盼兮,美目巧兮。
宋裴煜收回眼神,手指忍不住隔着衣料在腿上摩挲了一下,似乎有些忐忑。
“倘若……你凡間的那位夫君將你們之前的情愫忘了,也不記得你了,你會如何?”
蘇綰柔撫摸玉簪的動作一頓,稍有片刻遲鈍,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宋裴煜:“不許反問!”
蘇綰柔:“……”
“若是忘了我……”她的眼裡閃過迷茫,如果許南寧當真把她忘了,她該如何?
“我不知道……”
房間裡響起她低淺無助的聲音,帶着迷茫和困惑。
宋裴煜擡眼看她,低垂着眼眸,臉上無助,雙手挽在一起,垂在身前。
吶……有點可憐兮兮的。
“咳……你也不用太傷心,你那人界夫君過得挺好的,他……”宋裴煜的聲音突然被打斷。
房間外響起了一道甜美的聲音,但卻是漫不經心的叫喊。
“宋裴煜!”
房間裡被喊的本人眉頭緊鎖,頭大得很,認命似的“譁”一下把門打開一條堪堪容下他半個身子的縫隙。
“幹嘛?”
門外隔着幾丈之外站着一個人,與他同款姿勢,雙手環胸,雙腿自然而然的一彎一直交叉,漫不經心的姿勢,慵懶的靠在門框邊。
清音拍了拍肩膀處並不存在的灰塵,理了理額邊吹落下來的小碎髮,朝他拋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輕輕然開口:“來你府上討個人”語氣十分魅惑。
宋裴煜被她這語氣整得一激靈,臉上嚴肅冷漠的表情也再保持不住,十分熟練的搓胳膊,雞皮疙瘩掉一地。
“哪個貴客還要你來請?”他慼慼然,被膈應之後深諳氣勢不能低,又恢復了那副陰冷不苟言笑的模樣。
他突然動了動,有些迷惑的往房間裡回頭,由於他房門縫隙開得非常小,所以他也只是堪堪彎了一下腦袋。
“是我”房間裡還留着的一個鬼輕聲開口,臉上有些許歉意。
人還沒回來多久,就又要出去? щшш◆тTk an◆¢ ○
宋裴煜不大愉快的瞪了她一眼,“唰”的一下把門用力推開,木門被重重推開,往兩側倏地張開,似乎在停下來之時都在微微顫抖。
“生這麼大氣幹嘛?我們兩個可沒惹你”清音飄飄然的開口,努力憋住自己眼裡的笑意,故作閒散悠然的樣子,張開雙手互相理了理絲毫不凌亂的衣袖。
嘖……真的是一副欠扁的模樣,故意的。
宋裴煜忍下這口氣,朝着房裡的人拋去一個陰冷無情的眼神,“不是要和她走,還不去?”
蘇綰柔:“……”
清音幾步走到兩人面前,抓住門後的蘇綰柔,嘲諷他道:“堂堂鬼域之主也會欺負這麼一隻孤苦無依的鬼魂了”
宋裴煜冷冷吐出一字:“滾!”
蘇綰柔正欲說話,清音卻突然朝她做了一個口型,她即將出口的話就頓住了,然後就順理成章的被清音拽着走了。
二人一路直行,直接奔向孟婆莊。
這會兒清音人都還沒坐下,就在莊裡大喊了,“今日當差的小鬼呢!”
喊完之後她纔在破敗的木桌旁坐下,連屁股下的木椅都是凹凸不平的。
“這孟婆莊也太破敗了”清音扯了扯被壓住的裙角,彎着腿在椅子上坐下。
“你剛纔是想和我說什麼”蘇綰柔從悻悻然而來的小鬼手中接過特地爲二人準備的大號酒壺,往清音面前的酒碗裡倒了滿滿當當一大碗。
“你之前不是問我能不能幫你找找你那人間夫君?”
清音嫺熟的將酒碗中形如清水的酒水一飲而盡。
“喏……楚瑜的鬼王令”清音頗爲得意,臉上都是囂張氣焰。
“這、這不是……”鬼王令乃是極其尊貴之物,也是鬼王的貼身之物,若非鬼王親手相贈,一般人得不了手。
“你與楚殿下的關係……竟然已經到如此了?”
清音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額前,留下一個紅紅的彈印。
“想什麼呢!我與那楚瑜乃是至交好友,向他討個東西他還敢不給嗎?”
“好了好了,等那小紅意過來了我帶你們一起去”
清音臉上滿是狡黠傲然之意,蘇綰柔望着她,倏地笑了。
“可是,我們如此,當真不會有問題嗎?”她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放心,能有什麼事”再說了,有什麼事她也會擔着的。
清音生得極美,膚若凝脂,吹彈可破,人面桃花相映紅。
這世間最美的詞用來形容她都不爲過,偏偏她又是一副肆意瀟灑的性子,大膽囂張,不受拘束,臉上永遠都是明豔的笑容。
她彷彿天生就是如此,無憂無慮,明媚豔麗,生得耀眼,活得耀眼。
“哎,你手上那串手珠倒是漂亮”蘇綰柔突然發現她擡手間露出來的手腕,驚訝道。
清音順着她的目光去看,視線隨之落在自己纖細白嫩的手腕上,那裡戴着一串手珠,鮮豔明亮的紅色串珠,顆顆圓潤飽滿,珠子裡隱隱看得見幾絲顏色深沉的紅色細線,漂亮得緊。
“嗯……是很漂亮”清音哈哈笑了一下,又繼續喝酒。
只不過這清水般的酒喝着實在是沒意思,喝過了濃烈豐裕的醇酒,醉人芳香的沉迷,再看着清湯寡水,實在是索然無味。
得了,下次又要去偷了,只是又免不了被抓,再被訓斥一頓了。
一想到老仙君那副捶胸頓足,痛心疾首控訴她的樣子,清音的肩膀一下子沉下去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