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換

遼闊無垠的忘川河上,一葉扁舟悠悠然而來。

“綰柔姐姐,楚江王這麼着急叫你回去幹嘛”紅意趴在船上,手壓在船邊,眼神懵懂,落在渾濁不清的河水內。

忘川河從遠處望去只見一片閃着綠光,充滿了詭異的氣息。忘川底下有惡鬼,遍佈整條忘川河。

“應該是有事的,楚王性格一向穩重,若無急事他不會如此着急”蘇綰柔側坐在扁舟的另一邊,看着遠不見頭的彼岸,緩緩開口。

小舟無物撥動卻緩緩前進,但若細看便可見船下的一團黑影,糅合成一團黑乎乎的模樣。

“對了,意兒可知今日花海之中那個坐在亂石之上的女子是誰?”

蘇綰柔本望着漆黑一片的河面怔怔出神,卻不知爲何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先前在曼珠沙華花海里看見的那位女子。

她只是隔得遠遠的看了一眼,一身輕柔飄逸的紅衣,妖豔噬血般的紅色,及腰的黑絲如瀑布一般傾瀉,髮尾處只綁了一根鬆閒的紅色髮帶,身姿曼妙,婀娜多姿。

即便不見臉,光是那背影,便是留有無限遐想,應當是長得極美的。

紅意突然卡住了,轉過頭慢慢的坐直了,用極其怪異的眼神看着她,“綰柔姐姐,你……”她欲言又止。

“嗯?……怎麼了?”蘇綰柔被她的反應弄得有些二丈摸不着頭腦,被她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心底發毛,僵硬的笑了笑。

紅意一眨不眨眼的盯着她,過了半晌看她表情只有些許尷尬迷茫之外再無其他,紅意才放下心來,復而又笑了。

“我還以爲姐姐是想要和清音仙子搶楚王呢……”

蘇綰柔震驚,欲起身捂住她的嘴,這種話是萬萬不可亂說的啊。

“你說什麼呢!”她的語氣又慌又急。

“唔……”紅衣不解的看着她,眼裡有些許委屈,直到兩秒之後蘇綰柔放開了手。“綰柔姐姐,我說錯什麼了?你幹嘛捂我嘴巴?”聲音倒是還有幾分泫然欲泣控訴的意味。

“楚王身份高貴,不可私下妄論,若叫旁人聽了去,不知要惹多少禍端”蘇綰柔與她坐在一起,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一絲不苟。

“而且我既是在等我人間夫君,自然是心屬於他,又怎麼會再對其他男子動心”

紅意疑惑的擺了擺頭,掰扯着手指頭,問道:“有了夫君就不可以再對其他人動心了嗎?”

蘇綰柔:“……”

“這情況就有些複雜,若你喜歡你的夫君,自然不會再對其他人動心,可若是你不喜歡你的夫君,再遇上了讓你心動的那也無可厚非”

她看着歪着身子趴在自己腿上的那顆圓滾滾的腦袋,憐愛的撫摸,“但是既已嫁人,無論喜歡與否,都萬萬不可做出逾矩之事。”

紅意乖乖趴着,“那姐姐什麼是逾矩之事?”

“逾矩之事指的就是不該不能做的事情”

紅意還欲再問,但看見她鮮少會出現的嚴肅怒威的模樣,一下就噤聲了,方纔她沒擡頭之前綰柔姐姐的聲音分明是溫溫柔柔的,怎麼表情這麼嚴肅,她委屈巴巴的扁了扁嘴。

過了兩分鐘,蘇綰柔被她模樣逗笑,恢復如初,“我只是這樣說與你聽,做事不可胡作非爲,話出口之前要多想,否則若有一天禍從口出,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時的蘇綰柔纔有了一副長輩的模樣,苦口婆心,循循善誘。

“哦……我知道了”紅意不敢繼續黏着她,怯怯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躲避和害怕。

蘇綰柔是喜歡笑的,時常見她都是笑着的,人也是極爲好相處的,性格軟軟糯糯的,說話語氣也是輕輕的,像春日裡的柳條,輕柔。

但她嚴肅生氣之時會異常的冷,面無表情一般,像是鬼域裡那些冰涼了無生氣的鬼差,紅意就是這麼覺得的,但是綰柔姐姐比那些鬼差要好上千倍萬倍,綰柔姐姐從來就很疼她縱容她的。

“姐姐,那清音仙子的事你還想聽嗎?”紅意鼓足勇氣,擡眼看她,討好似的拉住她的胳膊。

“你不用如此”蘇綰柔好氣又好笑的看着她,纖細漂亮的指尖輕輕的滑過紅意額間的落髮,爲她挽至側邊,疼惜溫柔,“你既喚我姐姐,那我便是你永遠的依靠,我不會對你生氣的”

小舟愈行愈遠,逐漸靠近了對面的岸踏。二人從船上下來,一路挽着手,好不親密,“那清音仙子啊,是天帝最受寵的小女兒,和楚王是至交好友呢”

蘇綰柔點了點頭,等待下文,卻猝不及防的被告知再無下篇。

“……”

她極其明顯的愣了愣,連腳步都停下了,“……沒有了嗎?”

紅意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有些羞澀的偷偷瞄她,“我知道的不多,那清音仙子雖然常來鬼域,但我每次見她都不敢上前搭話”

蘇綰柔站着,莫名的想了想自己,她應該也是沒有勇氣去搭話的。

“原是如此”

這個話題一過,兩人便又朝着楚王殿走去,紅意鮮少會來這邊,因此倒是顯得很興奮,一路上眼裡都冒着光。

楚王殿前是千階高的梯臺,由上而下一望見底,俯瞰全底,一覽無餘,最是讓人舒悅。

但偏偏——

楚瑜從大殿內匆匆忙忙跑出,在最後一個梯臺上頓住,不用低頭,只是往下一瞥,最低的梯臺之上,一個紅色的身影不疾不徐的緩慢挪動着,一步一階。

其實這些千階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擺設而已,施個法瞬行便能過,但偏偏——他的這個至交“好友”最是喜歡走這個階梯,每次來找他都要走上一回,慢吞吞的,悠閒自在。

梯臺之上黑光閃過,下一秒楚瑜便出現在了清音的眼前。

“你怎麼又來了?”清音微微擡着頭,配合的看着比她高出一頭的人,語氣自然無比。

“不來的話讓你再像之前那樣走上一天嗎”楚瑜無奈的嘆着氣,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清音輕輕的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某位鬼王千辛萬苦的終於把“大小姐”請到殿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把人請上座。

“說吧,是不是又與天帝叫喚了”二人已經相識近千年,十分了解她的脾性,如若不是想來玩兒了,便是和天帝吵了跑過來的。

作爲最小的幺兒,清音在天界是極爲受寵的,行動自由,無拘無束,除了天帝。

天帝對她管理的嚴,雖然不見效果,該玩兒的該做的她樣樣都會,但是表面二人總是會爭吵的,今日爲這爭明日爲這吵。

時間一久了旁人倒也是習慣了他們的這種相處模式,不過坦言之他倒是挺好奇的,他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養成的,看似聽話實則最喜歡做些無法無天的事,不按常理出牌,說一套做一套,總是會給大家帶來“驚喜”。

她的身上總是會有一種特殊的神秘感,因爲你永遠猜不到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楚瑜無奈的笑了笑,從大殿右側的長木櫃上取出兩個黑色罈子——裡面是酒。

“幹嘛……?”清音看着放在自己身前桌上的酒罈,極其不屑的挑眉,“你這酒又喝不醉,像水一樣,我喝了有什麼用?”

楚瑜對她惡劣的態度視若無睹,徑直放在桌上,語氣輕飄飄的,“你可還記得你上次醉酒做了什麼?”

“……”說是不要,但手上的動作卻是誠實無比,不過他如此一提,清音倒酒的動作倒是驀然一頓,“不就在他那兒耍了會兒酒瘋嘛,又沒幹嘛”

語氣是如此的淡然,簡直是不知悔改,楚瑜默默地在心頭嘆了口氣,看來這二十年的禁閉關着和沒關着並無任何區別,該變的一點兒沒變,不該變的反而愈發的變本加厲了。

清音口中的“他”即是天帝,她自認的囉嗦無比的老父親。

“你這才被放出來多久?別又被再罰了”楚瑜在她旁邊的案臺坐下,也放了瓶酒。

“怕什麼,他不是經常罰我?雷聲大雨點小”清音顯然不愛聽,撐着臉瞥他,一臉不高興。

“罷了罷了,你這性子……”楚瑜搖搖頭,只是給自己倒酒,不再說話。

……

大殿門口突然傳來三聲不疾不徐的敲門聲,隨即響起一聲溫柔輕聲的聲音,聲音雖小但清楚,不卑不亢。

“楚殿下喚綰柔回來可是有事?”

殿內坐着的兩人隨着聲音側目而視,一個穿着紫色玄羅裙的女子微微低着頭,雙手交叉疊在腹前,發上梳着一個髮髻,伴以旁邊兩個精巧的小發髻,耳畔兩側的青絲垂落,散在肩膀處。

長相清秀溫婉,倒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眉眼順低垂,謙遜卻不卑不亢。

坐在靠門一些的清音有趣的提了提眼,手半握成拳支撐在臉頰處,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門邊的人。

“綰柔,你進來”楚瑜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門口的人聞言擡起頭,走近殿內,卻在猝不及防之間撞入清音那雙好奇探究的目光裡,不由得愣了愣,腳步一頓。

那不就是今日在花海里所見之人,紅意所說的——清音仙子。

她只是微微怔愣一會兒,旋即反應過來,紅意說過這清音仙子與楚殿下是至交好友,所以會出現在這並無奇怪之處。

只是——清音仙子生得當真貌美,婉約的身姿悠閒自在的坐在案上,閒散寬鬆的紅衣裙垂落在地,散成花樣,三千青絲披散在身後,凌亂卻顯得逍遙自在,並不失美感。

膚若凝脂吹彈可破,皮膚白皙細膩,臉若巴掌般大小,柳葉眉彎彎,一雙鳳尾眼極爲漂亮,漫不經心的擡眼看你卻仿若勾攝心魄,一不小心就動了心,鼻子小巧精緻,嘴脣小而薄,最是增添了幾分薄情之感。

她斂了斂神,不再望着清音仙子的方向,轉過身來朝着楚殿下。

“清音……”楚瑜順着蘇綰柔收回的視線去看,果不其然,清音直勾勾的眼神收也不收一下,他不由得喚她名字提醒她收斂一點。

大殿內空曠開闊,偌大的地方就只有三人,因此楚瑜也是頗爲無奈,清音肯定是不能趕走的了,被她盯上了就只能在這裡說,要不然,不知道這個上頭的“小祖宗”要怎麼鬧呢。

“咳……”但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楚瑜倒是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

蘇綰柔看懂了他的意思,輕笑道:“楚殿下有話不妨直言,綰柔能做到的一定竭盡所能去辦”

楚瑜如釋重負,鬆了鬆肩,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綰柔,今日我去接了宋帝王,他看見你給我梳的髮式,甚是喜歡,所以……”

楚瑜面上雖有幾分不好意思,但是內心可是坦蕩得很,一個字都不帶磕絆的,反而故作自己十分爲難之感,顯得那宋帝王不近人情向他討要人一般。

“無事,綰柔只要能在鬼域裡呆着就好,這段時間綰柔很感謝楚殿下的照顧”蘇綰柔反應得快,順勢下臺階,柔柔的施了一禮,臉上帶着幾分對他的感激。

“既如此,那我便喚個小差送你去宋王殿那裡去”楚瑜早有準備,小差早就在門口處等着了,因此也是和蘇綰柔對了一臉,客氣的點了點頭。

待人走後,清音才從書案旁起來,理了理並不亂的袖子,再把身前的頭髮拂至肩膀後,“你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明明內心沒有半分愧疚,非要做出一副自己對每個人都很在意,很照顧的樣子,虛僞。”

清音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楚瑜瞭解她,她自然也瞭解楚瑜,一個“僞君子”而已,處處留“情”,人人都要管上一番,人人都要照顧,人人都做出一副十分有情的模樣,其實內心毫無波動,平靜如水。

“……”楚瑜只是坐回了原先的案臺旁,沒有說話,沉默着給自己倒了杯酒。半晌才道:“你倒是瞭解我”語氣透着幾分冰涼的冷漠,臉上的笑容也不復存在,嘴角下沉,眼神深不見底,看不清一絲情緒,與往常的楚瑜仿若兩人。

“無趣”清音知他最討厭有人說他虛僞,可是這在她心裡對他的評價卻是無比實在的,她十分自然的理了理衣襟,瞥眼看他,“我走了,找些有樂趣的地兒去”

楚瑜先前的冷漠也不復存在,又換上了平日裡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變臉變得像是轉瞬即逝,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