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蠢,蠢到會去相信他是個好人。
渾渾噩噩跟着大部隊歸營的花不語,此時正坐在天策營最具震懾力的軍機帳裡,老秦、連斐岸、席全、廖天也全都在這裡。
在此之前,她見到了那個大街上賣簪花的小哥,原來他和那幫黑衣人本是同夥。在邩城裡提及天策營是一個不久前形成的不成文的禁忌,他說的那般輕巧就是爲了騙自己掉入圈套。在瞭解了這些後,那個小哥便定罪爲“謀刺大將軍夫人”被活活鞭笞致死。
軍機帳中,時非深位於首位,御賜的璉諳劍就那麼隨便的被丟在案几上,與他彷彿只是把破銅爛鐵。他陰沉着眸子,如鷹般死死盯住位下之人。
“怎麼,你就這麼不願開口?”時非深的聲音裡透着些許慵懶,和他此時的樣子完全不搭。
是了,軍機帳裡除了他們幾個,還有此次企圖綁架將軍夫人的黑衣人之首——齊丹乙。
齊丹乙拋棄了之前和藹親切的老人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狠毒和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憤懣神情。他被粗牢的鐵鏈緊緊纏身動彈不得,被擒時時非深已經取出他口中銀包的熾滅水,繼而又被他喂進遷燐子,面對這種生無門死不能的狀態,齊丹乙只能用沉默和眼神來表示他心中的恨意。
花不語看着一位年逾六甲的老人被如此捆綁,心中難免有絲不捨,可轉念想到時非深,她便壓下想要開口的慾望,平靜的坐在椅上。她不能因爲這幾天內發生的事情而忘了最初來尋夫的目的,只要她回去了,這裡的一切便都再與她無關。
“不要以爲本將有多少時間陪你在這耗下去,本將的耐心是有極限的!”臉上雖是平淡的神情,嘴中卻吐出最具威懾力的話,時非深目不轉瞬,他倒要看看這個齊丹乙能扛到何時!
“呸!”齊丹乙惡狠狠的朝時非深所在的方向吐了一口,“畜生!要殺便殺,何須囉嗦!”
時非深悠哉起身,踱到齊丹乙身前,陰鷙的面容不禁讓人畏懼三分:“本將是否應該先佩服你的骨氣?嗯?”
“將軍跟他廢話什麼!?讓老秦來抽上他幾百鞭,撬掉他的牙口,挑斷他的腳筋,再懸於轅門之上受風吹雨打,就不信他這老不死的不招!”老秦從椅上一躍而起,橫眉怒眼蓄勢待發。
連斐岸趕忙拉住這個衝動鬼,搖手示意他不要急。
“本將就將話挑明瞭,你那主子是何神聖本將已有些眉目,眼下不過是需要你來證明。”時非深冷下臉色,凝住的藍眸像是冰凍了千年,寒氣外露。
“你就是將老朽挫骨揚灰,老朽還是那句話,要殺便殺!”齊丹乙抱着必死的決心,自他被璉諳劍逼得處於下風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想過會活着從時非深手裡逃出來!
時非深冷哼,從另一張矮几上甩下一條淺青色的繫帶,他絲絲的冷笑:“青綺羅,你真當本將一無所知麼!?”
齊丹乙入耳後身體有明顯的一僵,他看向時非深冰魄的眼有微微的驚詫,很快,他放鬆下心緒,傲慢至極充滿不屑:“那又如何!?”
“本將不想如何,使得起青綺羅的人,本將自是不能大意,”時非深忽然笑上眉梢,在“使得起”三字上加了重音,他轉回椅上閉目養神,只消擺手,“押他下去好生看管,不可有絲毫差池。”
青綺羅,四十年前響動一時的僱傭浪子殺手,以五步取人性命見血封喉而著稱,上至皇宮貴族,下至江湖名門,凡接手的任務無一有差,乃四國內通緝的要犯。此人年輕時血氣方剛,須重金聘請卻一擲千金,傲氣十足樹敵無數,後來招致仇家追殺下落不明。
青綺羅,封陌國開國先帝獨愛織物,逐漸演變成封陌國皇帝及其子嗣象徵用物。此物取用一絲萬兩的青刁蠶天然吐絲經二十八道工序織就而成,其金貴不言而喻。
一語雙關,齊丹乙眼中再無分毫的光亮,既已如此,他便永無天日了。
眼前的這幅詭異畫面,看得花不語莫名其妙,原本還寧死不屈的齊丹乙,爲何只因時非深的一句話頓時失了生氣?
齊丹乙被帶出了軍機帳,帳裡還剩時非深、連斐岸還有花不語。
“你想說什麼本將聽着。”時非深望向花不語,他可還記得她在暗巷裡衝自己吼要解釋。
花不語聽時非深提到自己,也就不再裝聾作啞,她站起來一板一眼,嚴肅認真的說道:“我要回家!”
時非深聽罷索住花不語的眼睛,似要把她看透。
她經過此番事件後,已經決定不再執着於跟時黎槓着要睡將軍府裡的矢車菊花園,只要她回到荊日,相信還能找到許多這樣的花園或是花野,她要回家!回二十一世紀的家!
“回家?荊日?”時非深稍微愣了,他看出花不語沒有在開玩笑,便肅聲道,“本將不準,至少現在不行!”
他沒有忘掉澹臺東流的話,這個小女人被人盯上了,此時若是放她離開自己,便是羊入虎口,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在眼皮底下發生!
花不語兩眼一直,小手緊握成拳勁大得使她的身體微微發抖:“你個獨裁統治者霸道狂死將軍!我回家也要經過你同意嗎!?我只是和你打聲招呼你管不着!”
時非深眼裡一冷,什麼叫他管不着?妻尊夫命難道還要由她說了算不成!?反了!稍稍給她點兒甜頭她就敢上房揭瓦!簡直不把他這個名正言順的丈夫放在眼裡,甚至是心裡!
“本將說一不二!你若是再如此囂張跋扈,休怪本將不顧念夫妻情分!”時非深對自己這容易被她激怒的脾氣無可奈何,只由得它爆發。
花不語只覺得好笑,嘲諷着怒火中燒的時非深:“夫妻情分?哼、你還有臉說這個詞?若是你顧念着薄薄的夫妻情分,也不會將我推到風口浪尖做你的餌!!”
……花不語咆哮的聲音在帳裡迴響了許久,緩緩不絕。
連斐岸一見形勢不妙,將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夫人的脾氣越來越火烈,他這個好好先生趕忙充當雙方的說客,“將軍、夫人,坐下來有話好好說,不要傷了和氣。”早上出門前還是鶼鰈情深的啊,怎麼回來就變成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啦?
“連將軍,你先回帳,本將要和夫人徹夜長談。”時非深交代連斐岸趕快消失,接下來是他們夫妻的獨處時間,不容外人打攪。
“這、將軍……”他如果走了,將軍一個暴脾氣上來,夫人還不去了半條命!?
“走!”時非深寒眉冷聲,連斐岸見勸說無望,只能在走過花不語身旁時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能收斂些別把時非深逼得太死。
連斐岸走了,現在帳裡就只有他們二人,良久,時非深收了收怒容,才道:“你如何知道的?本將自覺天衣無縫。”
“天衣無縫?世上哪兒有什麼天衣無縫?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花不語鬆開握僵的拳頭,“起初我也沒想到,只是在你帶着天策營的人趕到暗巷時我才漸漸懷疑,我明明只是才與你走散不久,你爲何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帶着人馬準確的去暗巷救我?就在連叔叫我回營等你時,我才恍然大悟!”
花不語忽然又變得激動起來:“整個邩城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又何況是小小的我,你只要派個人監視我便插翅難飛!”
時非深靜靜的聽着,劍眉微蹙,嘴巴抿成一條冷線。他聽花不語繼續說道:“我還奇怪,你怎麼突然轉性那麼明目張膽的到一家酒棧去,特意讓我扮成小斯,還告訴齊掌櫃他們你要離開邩城的消息,原來就是爲了等狐狸按耐不住露出尾巴讓你逮個正着!於是你故意繞遠路帶我去吃雲吞,就是想等天黑後和我分散讓我引他們出來!”
“你便是早就讓老秦連叔他們待命各處,等我被圍時你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給他們安個刺客的罪名一網打盡!”花不語的眼睛微紅,分不清是怒氣還是委屈,“你就是這麼利用你口中所謂的‘夫妻情分’!”
時非深淺淺的勾起脣角,有些邪魅:“你說的,不差。”
寥寥數字,他便認罪畫押了,花不語的眼睛更是紅了一些。
“就是我蠢!就是因爲我蠢到會相信你,相信你也有外冷內熱的一面,纔會成了你的棋子!可拋可棄的棋子而不是妻子!!”
她的眼淚真的很不爭氣,儘管她已經忍很久了,但是一想到時非深偶爾對她的好是爲了推她出去釣魚,她就心裡揪得慌,酸澀的難受。
“是,你是蠢!本將就是看中了你的蠢纔將你帶在身邊,倒是幫了本將一個大忙,”時非深眯起眼,昏暗的燭火搖曳下,深邃的藍染上了一層暗暗的光暈,迷離又危險。他的脣第一次看起來這麼性感,微啓薄脣,他狡黠,“你說,本將應該獎賞什麼給你呢?”
眼前的這個男子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冷將軍,冷將軍冷酷剛硬,脾氣暴躁卻又饒得人情,她怕他只是因爲他身上的那種男兒氣魄,英雄氣息;而這個燭光下的男子邪魅危險,花不語打從心裡感到恐懼,她怕!她怕他會要了她的命!
時非深看着花不語滿臉淚珠,淺淺的閉上了眼。
小女人在怕他,他感覺得到這種害怕有別以往,是種彷彿看到地獄鬼剎的那種懼怕。時非深心裡很矛盾,確實,在這步棋開始走的時候,她就已是他心中誘餌的不二人選,只是在這些天的相處中,她身上的一些氣息感染了他,小女人天真單純沒有心機,真的不適合攪渾水……可是,成爲他的妻子又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她要如何躲過這些明槍暗箭?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她吃一塹長一智,認識到人心有別,不是所有對你好的人都是真心相待!
他不會告訴她,其實他很捨不得;更不會告訴她,讓她成爲沒有風險完成任務的棋子只是爲了保護她。只有這樣,她纔會學着應變世間的險惡,就如這次她看穿他的計謀一樣,他相信他的小女人也有着能和他比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