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瑾皇后墨眉微挑,這樣的回答已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花不語如此直接的拒絕自己倒是讓她心有其慮,毫不委婉的拒絕皇后,花不語是沒將她這個堂堂皇后、後宮之主放在眼裡麼?
沒聽見皇后的動靜,花不語又重複了一遍:“臣妻心意已決,望皇后娘娘成全。”較之之前她的聲音明顯加大了。
“本宮聽見了,只是你可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皇后直視低頭的花不語。拒絕她的意思,縱然自己對花不語百般喜歡,卻容不得有人如此回絕,駁了她皇后的面子。
“是,臣妻明白,但這也是爲了馥芸公主着想,”花不語擡起一直低垂的腦袋,不卑不亢的直視皇后的鳳眼,神情中委實可見幾分時非深的神韻,她坦然說道,“臣妻不想公主屈身嫁進將軍府,反倒落個不幸福的局面。”
皇后手指輕動,鳳儀宮中的侍女宮女全在宮外候着,偌大的宮中只有皇后花不語二人。皇后反問道:“嫁與自己心愛之人,即使委屈了些卻如何會不幸福?以你正室之位定不會爲難馥芸。”
“正如皇后娘娘所說,若公主真的嫁進將軍府,臣妻是斷然不會爲難公主的,反而更會禮讓上三分,”花不語點頭,表示皇后的話沒有錯,隨之她卻話鋒一轉,說,“只是,皇后娘娘如何可以肯定,將軍他也會同臣妻一般?”
“馥芸是一國公主,豈容得一個將軍放肆。”皇后口詞嚴厲,她的女兒怎容他人無視。
“想必皇后娘娘也是有所擔心纔會勸說臣妻吧,不然娘娘大可向皇上提出賜婚之事,有了聖旨,將軍無論如何便也不會拒絕。”花不語雙手束於袖下,臉上一派淡然之氣。
皇后端起身側的瓷杯,微抿茶水,思忖片刻後她而復將目光投在花不語的身上,不怒而威的鳳目中染上隱約可見的笑意,“本宮若真的向皇上要了聖旨,你又當如何?”
“那麼,臣妻還是那句話,公主必不會如願以償。”花不語字正腔圓,說得清楚明白。
孝瑾皇后微微輕笑起來,這個花不語倒是大膽,真敢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毫不忌諱。皇后的這一笑打破了鳳儀宮中壓抑的氣氛,頓時顯得輕鬆起來,皇后反脣相問:“憑何而定?”
“憑公主的一見鍾情。”花不語肯定的答道。
“此話怎講?”
“娘娘告訴過臣妻,公主是十一歲時只因見過將軍一眼便相思至今,那麼臣妻可以說公主喜歡的或許只是將軍的表面,若是更多的接觸到將軍這個人,臣妻想,公主未必會喜歡。”畢竟應馥芸是個很驕傲的人,時非深也不是個吃素的,他們要真在一起恐怕將軍府上下都沒好日子過。
“一見鍾情往往是美好的,但許多事實並非光看錶象就可以,憧憬與真實總是要分清楚才行,”花不語繼續說道,“公主貴爲天女,所嫁之人定是隻能對她一心一意呵護有加,由此看來,將軍自是不在其列的。”
“你怎知將軍不會對馥芸好呢?”皇后挑眉。
聽到這,花不語淡淡的笑了起來,她看着皇后的眼裡也泛上了溫溫的笑意:“娘娘的七竅玲瓏之心早已看得透徹,又何必來爲難臣妻呢?”
孝瑾皇后鳳顏和悅,她沒有看錯人,花不語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璞玉不顯,人不可貌相。她也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一見鍾情要的不是真實而是憧憬,一旦當真實確切的擺在馥芸面前時,她未必會接受。
在聽到時非深的回答時,她已可以肯定三分,如今又聽花不語如此說來,更是確定了。
時非深若真屬意駙馬之位,就不會全權交由做妻子的花不語來決定了。
“本宮這裡你是說通了,馥芸那兒你可有辦法?”要知道,馥芸的性子犟得很,決定了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花不語聞罷,將頭抵向地面深深的伏下身去:“臣妻斗膽,想請馥芸公主到府中小住兩日,公主善解人意定能體會皇后娘娘一番苦心。”
“就依你所言,馥芸也在宮中待得久,是該出去透透氣了。”皇后便是直接答應了花不語,不論她是如何打算,皇后相信藉由花不語的剔透心思,定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臣妻謝娘娘恩准。”花不語心裡對這位孝瑾皇后多存了幾分尊敬,一位皇后能做到用人不疑,實屬難得。
皇后站起身來,鳳袍隨着擺動尊貴無比,她扶起仍舊跪着的花不語,玫脣輕道:“本宮還有一事。”
花不語起身,久跪的膝蓋有些麻痹和疼痛,皇后撐着她纔沒有摔着。她大膽的注視皇后的眼睛似在探究,隨後,她又直直地跪了下去,聲音不大不小,卻有着時非深一貫的語氣,剛硬不改:“臣妻觸犯鳳威,請娘娘責罰。”
一襲淺色的宮裝鋪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平添雅氣。深深淺淺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后嘆了一口氣,而復倚回玉榻上,不知是笑還是憂:“本宮有時候真該覺得,你若是能愚笨些,倒也好……”
“臣妻多謝娘娘開恩,放了將軍府一馬,也放了將軍一馬。”花不語言辭微婉,一字一句發自肺腑。
皇后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叫來貼身宮女姝兒:“派個人,請大將軍入宮一趟,就說本宮有急事找他商量。”
姝兒遵從皇后之意便出了宮去尋大將軍。
隨後,後宮皆知,大將軍夫人因爲觸怒鳳威被皇后娘娘於鳳儀宮杖責了。
因百花宴一夜深得皇后嘉賞的花不語爲何會被皇后杖責一事,已成了衆人閒暇之餘的話題,都在猜測到底原因爲何。
只有三人知曉其中曲折,一是皇后,一是花不語自己,還有一個,便是後來趕來的時非深。
花不語拒絕皇后一事本是沒有人知曉的,但鳳儀宮中只有她二人談話難免不讓人起疑,爲此,花不語受罰便成了障眼法,教他人不敢往婚事方面猜想。
皇后不過是做樣子給他人看,所以負責杖責的太監也因爲皇后的原因做了兇狠樣子卻沒有下重手,花不語只傷到皮肉休養幾日便好,只是時非深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他一心想護的小女人卻因自己而受傷,他陪着花不語進宮來答覆皇后,不知道花不語的打算就是生怕出什麼事,誰想在後宮之外等到的便是姝兒那名宮女的傳話,隨之他親眼看見花不語受罰的全過程,卻不能出言阻止,任憑他叱吒戰場風雲爲之變色,也不能讓他那一刻的心停止疼痛。
在現代吃得好養得好練得好的花不語身體底子比想象中的強多了,又有皇后娘娘手下留情,所以花不語打完板子後仍舊清醒着,她看見時非深和皇后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走過來,小心翼翼的抱起她出了宮,回了家。
“痛麼?”時非深問道,深藍眼裡布上了心疼。
她抱緊時非深,微笑得雲淡風輕:“痛。”
於是,一連好幾日花不語都不能仰睡,只能趴着睡,又因爲趴着引起呼吸不順暢睡不好,時非深便獻出手臂犧牲睡眠,每晚都託着花不語的身體,讓她安穩入睡。
十日後花不語的臀部傷好的差不多終於能夠正常睡覺了,時非深卻瘦了不少,夜裡爲了能照顧花不語,他幾乎沒怎麼睡。
“你都瘦了。”花不語坐在時非深的腿上在院子的葡萄架下乘涼,看着時非深的臉,她有些內疚。
時非深揉揉她的腦袋,說道:“你的傷好了就好。”
“我決定!要多弄些吃的把你失去的體重全都補回來!”花不語雙手握拳,目光爍爍的對時非深認真說道,一臉不罷休。
“隨你吧。”時非深將頭擱在花不語的肩膀上,雖然夏天很熱,但他們黏在一起時卻感覺清涼無比。
花不語反手環上時非深的脖子,倒靠在他的胸前享受他絲絲流露出的隱藏起的溫柔。
滿藤架的葡萄葉子把庭院裡的陽光剪得支離破碎斑斑駁駁,院子的上空就一片搖曳的蒼翠,連一片金黃陽光也漏不下來。清風徐徐地一搖,幾片碎碎的陽光偶爾從葉縫間掉落下來,但那是稍縱即逝的,像夢的碎片一樣。
現在的葡萄樹開始結小葡萄串了,一串串小葡萄就像水晶明珠一般透綠得水靈可愛,掛滿了葡萄藤架,遠看像是一襲珠簾,阻隔了藤裡藤外兩個世界。
花不語眯着眼兒,滿眼翠綠蒼籠,時非深的手掌微涼帶來絲絲清涼,她安逸舒適的仰起頭,悠然吟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時非深靜靜的聽着,然後也跟着吟喃:“古來征戰幾人回,幾人回……”
“你害怕征戰沙場麼?”花不語回眸凝視時非深的眼,輕問。
時非深在她的眉眼上深情而又不失溫柔的一吻,幾乎沒有猶豫實話實說:“從前不知害怕是何,如今,”說着,他握緊了花不語的手,復言,“卻是懂了。”
花不語明白他的意思,便同樣的抱緊時非深,堅定的語氣裡泛着些許漣漪:“非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是上天垂憐,我定不離不棄。”
正如那雙華醉相思一般,上窮碧落下黃泉。
時非深深藍的眼似乎溢着清泉,清晰純粹,迷失了花不語的目光。他吻上花不語的脣,連同她的誓言也一併的吞下肚,銘記在心。
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