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池忙迎了上去:“雪菲,你怎麼來了?”
沈雪菲幽幽道:“來給你送行啊。”說罷,吩咐四個親兵轎伕在門外等候,撩衣袍邁碎步走進了院子。徑直來到堂屋,這才站住,低聲問:“姐姐呢?”
楊秋池朝樓上努努嘴。
沈雪菲上了樓,來到臥室裡,只見柳若冰換了一身粗布青衣,坐在椅子上。郭雪蓮站在身邊,小郡主朱鳳德卻站在窗邊,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瞧什麼。
沈雪菲碎步上前,給柳若冰跪倒:“姐姐,雪菲特意來給姐姐送行。”
柳若冰淡淡一笑:“不必客氣。起來坐吧。”
郭雪蓮忙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在客座上坐下。給她砌了一杯茶。
沈雪菲一雙明眸滿含幽怨地瞧着楊秋池,欲言又止。
此刻,沈雪菲心如刀絞,自己心愛的男人就要離開了,不知道何時才能相見。
與楊秋池這段時間的相處,沈雪菲早已芳心暗許,可是,沈雪菲是大戶人家女子,現在兄長又貴爲大西王都司,絕不可能讓妹妹嫁給一個小小護衛做妾的,這一點已經從沈磊一系列言行看得出來,這讓她無法開口;而且,陰差陽錯,她的親哥哥設陰損毒計差點殺死了柳若冰,而柳若冰卻是楊秋池的沒過門的媳婦,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雪菲已經無顏以對,不敢開口;而她知道楊秋池對柳若冰一往情深,多次聲明再不納妾。就連小蕊捨命阻止他自殺,都沒能讓他心軟收容小蕊做妾,這又讓她明白就算開了口也是無望。
因此,沈雪菲只能將自己這剛剛發出春芽的愛意又硬着心腸重新埋入土裡,再踩上兩腳,再不讓它發芽。
大家都不說話,場面頓時有些僵。郭雪蓮爲了掩飾尷尬,沒話找話問道:“沈姐姐,小蕊呢?”
沈雪菲眼神黯淡了下來,又低頭瞧了楊秋池一眼:“小蕊出家去了。”
“啊?”這下子楊秋池禁不住開了腔,“爲什麼?”
“因爲……,她說已經她已經許給了你,這一輩子,生是你們楊家人,死是你們楊家鬼,既然你不要她,她只能出家爲尼,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這……,簡直是迂腐!”楊秋池神情尷尬瞧了柳若冰一眼,見她神情淡漠,似乎漠不關心,不覺更是緊張,“她……,她這不是逼我嗎?她不能用這辦法來讓我收她呀!我跟她說的很清楚了,——我不會再納妾的,我已經和冰……,啊那麼什麼,已經說好了,我只和我媳婦兩人恩恩愛愛到白頭,絕不納妾的!她應該理解我嘛!怎麼能用出家來逼我呢?”
沈雪菲道:“她沒有逼你,她甚至求我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你,說她看得出來你說的是真心話,她不想讓你爲難,這只是她自己的選擇,與你沒有關係,若不是雪蓮提到這件事,我也不會主動說的。”
她越是這麼解釋,楊秋池就越是覺得不得勁,有一種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感覺。苦笑着望着柳若冰。
柳若冰卻依舊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淡漠神情。楊秋池只好回過頭來,哀聲對沈雪菲埋怨道:“你怎麼不攔着她,任由她出家呢?”
“我怎麼阻攔?”沈雪菲很奇怪地瞧了一眼楊秋池,“她已經由小郡主許給你做妾了,有文契的。所以她已經不是我的女婢,而你又將她賣身契都燒了,等於給了她自由,你不要她做妾,而她又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就去哪,我如何阻攔?”
楊秋池頓時語塞,頓了頓,才說道:“儘管如此,可……,可你們曾經主僕一場,你勸勸她總是可以的吧?這兵荒馬亂的,哪是出家修行的時候!她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尼姑庵裡,遇到亂兵,那可怎麼辦?”
沈雪菲嘆息了一聲:“勸了,我讓她依舊留在我身邊,給她個差事,可她打定了主意出家,根本聽不進去。執意走了。”
楊秋池無語,半晌,問沈雪菲:“她在哪裡出家?我去勸勸她。”
“在城北十里外的慈航庵,昨天一早去的,不知道是否已經梯度了。”
楊秋池恍然大悟,難怪昨天沈雪菲是一個人來的。這時候,付冠匆匆跑上來稟報道:“楊爺,行裝已經準備好,可以出發了。”
楊秋池道:“雪菲,你能陪我去勸勸小蕊嗎?要不然,這樣去赴任,我也不放心啊。”
沈雪菲點頭答應,衆人下樓,來到院子裡。
四輛馬車其中一輛裝行李,其餘三輛坐人,沈雪菲依舊坐轎,一行人來到北城。
柳若冰已經換了裝,她以前都是蒙面,幾乎沒人見過她的真實面容。加上還有沈雪菲跟着,沈磊也絕想不到柳若冰會在楊秋池的馬車上。所以城門官只是簡單看了看,知道是前往赴任的官員,便放行了。
出了北城,一路晃悠悠沿着官道往前走,半個時辰後,來到了慈航庵。
這尼姑庵在一座小山坡上,四周鬱鬱蔥蔥,風景秀麗景色迷人。官道從下面經過,馬車便停在了官道上。沈雪菲坐着小轎,跟着楊秋池他們上山。
山不高,不一會便來到了山頂的慈航庵。
現在正兵荒馬亂之時,庵裡的尼姑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兩個六七十歲的老尼姑還枯守着這尼姑庵。庵裡的財物在戰亂中雖然被洗劫了,但這些軍隊似乎對佛門心存些許的敬畏,所以沒將這簡陋的幾間房舍燒燬。
院子的石頭縫裡長滿了青草,一個老尼姑佝僂着背拔扯着雜草,正殿前的石階上,跪着一個女子,目光呆滯地望着大殿裡的老尼姑。可這老尼姑卻恍如不知,駝着背坐在大雄寶殿的一個破舊的蒲團上,眯着眼睛敲着木魚,嘴裡喃喃唸叨着聽不懂的經文,時不時咳嗽兩聲。
“小蕊!”楊秋池一眼認出石階上的少女,輕聲喚道。
小蕊轉過頭來,瞧見楊秋池,眼神中閃過一抹喜悅,隨即又黯淡下來,她手撐着地,掙扎着要抽腿起來,可她已經在這石階上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兩腿已經麻痹,根本抽不過來。
郭雪蓮急忙跑上臺階,將她慢慢攙扶起來。一步一停,下了臺階,掙扎着給楊秋池和沈雪菲福禮:“小蕊見過楊爺,見過娘娘。”
楊秋池環顧了一下四周,低聲道:“你想在這裡出家?”
“嗯~!”小蕊低着頭,瞧着地上龜裂的磚塊。
“她們不同意?”
小蕊回頭望了一眼依舊神情冷漠的兩個老尼姑,慘然一笑:“是,兩位師父說,這亂世裡,她要收留我出家,等於是害了我,勸我找個……,有個依靠,好好過日子……,我正哀求呢。”
楊秋池嘆了口氣:“兩位師父說得有道理,這兵荒馬亂的,的確不適合出家。你應該找個好人家嫁了,有個依靠,相依爲命過日子。”
小蕊輕輕搖頭,堅定地說道:“婦人之義,從一而終。正所謂好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二鞍。小蕊已經許給了老爺做妾,生死就是老爺的人,老爺不要小蕊,是小蕊命薄,但婦德女貞,小蕊卻不會違背。唯有出家爲尼,以表此心。如果師父不收留,小蕊跪死在此也就是了。”
說罷,小蕊輕輕掙脫郭雪蓮的攙扶,慢慢轉身,扶着石階旁朽爛不堪的扶手,一步步走上臺階,又在大殿前高高的門檻前青石月臺上跪下。
郭雪蓮瞧得眼圈發紅,側過臉去不忍心再看。
楊秋池回頭瞧了一眼柳若冰。柳若冰皎潔若霜的俏臉微微一紅,柳眉一挑,嗔道:“你瞧我作甚?不是你狠心,她會這麼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