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森剛回到畬兒嶺,就聽到村裡傳來槍聲。
卻是那三個日本兵原路返回,越想越不對勁,分明看着前面的人腳有點趔,跑的吃力,一上到渠面,就健步如飛了,跑得更快,有點弄不明白。
出到大井洲,日本兵的後隊也到了,三個日本兵跟隊長一說,隊長罵了一聲“八格”,即帶着日本兵轉回梅令,將張屋包圍了,挨家挨戶地捜,一時間,張屋雞飛狗跳。
但捜不到茂池,日本兵就將張屋人都趕到曬場,要張屋人交人。然而日本兵也沒有帶來翻譯,“嘰嘰呱呱”一通,見張屋人聽不懂,就將張屋人的青壯都捉出鄉**,有人不願意去,和日本兵推搡,日本兵就朝天放了一槍,大夥兒就只得去了,共二、三十人,春祺公、春瑞公也被捉去了。
事實上,茂池一路跑回,日本兵在後面追,許多人都見到了,上士有人見到了,梅令也有人見到了,張屋人有人見到了,李姓人也有人見到了,戴、樑兩姓也有人見到了,張姓人被捉出鄉**,也有人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輕易不敢亂說。
大夥兒被趕進丹竹鄉**大院。
鄉**大院裡有一棵大白蘭樹,香得醉人,據說是洋鬼子栽的。洋鬼子在丹竹建了二所教堂,一南一北,在北面教堂後背栽了這棵白蘭樹,百十年後,**在這兒建鄉**,這棵白蘭棵就被鄉**大院圍牆圈住了,白蘭樹也成了鄉**的了。
日本兵架起機槍,翻譯也從飛機場趕來了,新鄉長搶在翻譯前面出來訓話,警告張屋人千萬不要和日本兵作對,一定要服從日本兵統治。
“炸炮樓的事,若是你們梅令村人乾的,”新鄉長對梅令村人惡狠狠地說,“皇軍知道了,就把你們全村都燒了。”
這分明是告誡張屋人,不能告密,就算真是梅令村人乾的好事,也不能告知日本人,告訴了日本人,人家遭殃,你們也不能倖免。
張屋人相信新鄉長的話,日本兵確實是不講道理的,一人犯事、全村株連,因此,誰也就不敢說出炸炮樓的是誰了,各人都推說不知。
日本兵火了, 將春褀公、春瑞公綁在白蘭樹上要打,忽聞一聽大喝:“住手。”
新鄉長循聲望去,是樹祥公等人闖了進來。
原來張屋人被日本兵捉去,梅令村一片譁然,消息一時傳開。仲瑤公趕忙去找樹祥公,不想在仁吉曬場兩人正遇上了。
“張屋人被日本兵捉了,你知道嗎?”仲瑤公劈頭就問。
“剛得知,剛得知。”樹祥公說。
“事情因我們李姓人而起,我們李姓人若袖手旁觀,必招致外姓人恥笑。”仲瑤公說。
“我也是這麼想,”樹祥公說,“我們李姓人若袖手旁觀,非但招致外姓人恥笑,在張姓人面前更擡不起頭來,所以,我現在正要出鄉**。”
“我也去。”仲瑤公說。
原本樹祥公得知張屋人被捉,忙讓茂永入石蛤背通知茂偉公,自己急忙下來,正想着要邀仲瑤公同去鄉**【也因此沒有騎馬,想着多邀些人,僅一匹馬駒,馱不了那多人】。樹祥公明白,不管張屋人是被捉去飛機場還是鄉**,都得由鄉**幫忙出面,不能冒冒然就找人家日本兵,仲瑤公是律師,懂辯論,事可以不成,但理不能輸蝕,現在聽仲瑤公如此說,正求之不得,二人就一同前往。
在樑屋路口見到樹耀公、茂達,也一同去了,都說不能讓外姓人笑話,更不能在張姓人面前認低威。
樹祥公一行一路急走,到了鄉**,在門口正看見日本兵要打春褀公、春瑞公,拇指粗的白蘭樹枝條就要落下,衆人顧不得通報,就闖了進來。
但見樹祥公站在大門檐下,鬍鬚倒豎,怒目圓睜:“我是梅令村村長樹祥,村民之罪,就是村長之罪,我村村民但有罪過,都是我樹祥一個人擔當,無關他人之事。”喝聲澶然。
仲瑤公也聲色俱厲地喝:“爲什麼抓人打人?可有個理?”
“八格。”日本兵小隊長罵了一句,惡狠狠的,快步走到樹祥公跟前,“霍”地就拔戰刀。
“八格。”又有人大罵,一個日本兵軍官出現鄉**辦公室門口,乃大日本平南行政長官田野九始。
原來田野九始正好在丹竹鄉**這兒。
田野九始一身戎裝,鬍子刷得乾淨,一雙眼睛狼眈虎視,腰間束一條寬大的皮帶。皮帶古邊別一盒子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手槍,右邊吊一把東洋指揮刀,整個人看上去威風凜凜,不怒而威。
日本兵小隊長剛把戰刀拔出一半,聽到田野九始的聲音,忙又“恰”地收了,接着“啪”地朝田野九始一個立正。
那日本兵小隊長的戰刀雖然這麼一現,梅令村人已看到那戰刀閃閃的光,果然鋒利。
田野九始身上一套筆挺的呢料黃色軍服,顯示他是一名高級軍官;肩上兩排醒目的肩章,表明他是一個"將軍";胸前幾枚琳琅的勳章,說明着它們的主人曾經立下赫赫的戰功。只見他大步走到日本兵小隊長眼前,“啪、啦”兩個耳光,打得日本兵小隊長連“系”兩聲,卻不敢動,還是站的挺直。
田野九始又罵了一句什麼,日本兵小隊長趕忙退過一旁。
“先生就是梅令村村長李樹祥?”田野九始威嚴地問樹祥公。
想不到田野九始的漢話說得這麼好,
樹祥公還未回答,新鄉長已趕忙過來,對田野九始點頭哈腰地說:“是梅令村村長李樹祥,是好人......良民、良民。”
“唔--”田野九始用鼻孔對新鄉長“唔”了一句,新鄉長趕緊退去。
大夥兒正擔心田野九始要對樹祥公做出什麼,看田野九始的目光,目露兇光的,不想田野九始笑了,對樹祥公友好地說:“先生是大大的好人,就是皇軍大大的朋友、好好的朋友。”
“貴軍炮樓被炸,與這些人實不相干,”樹祥公不屑和田野九始客套,用手向田野九始示意着那些張姓人,神色錚錚地說,“望貴軍能辯明是非,不致累及無辜,若貴軍真有憑有據,證實炸炮樓之事確是我梅令村人所爲,鄙人身爲村長,也是我一個人之罪,貴軍但有怪罪,只請拿我樹祥一個人是問。”
“哪裡哪裡?”田野九始仰天就笑,表現出很是大度地說:“先生說那裡話?先生是皇軍的朋友,梅令村人也是皇軍的朋友,真不相干貴村村民之事,放了可了,要問先生什麼罪過?閣下一句話,通通的放了。”揮揮手,果然令日本兵把春祺公和春瑞公放了。
田野九始竟然這好說話,樹祥公對田野九始拱了拱手,說:“如此先謝過將軍。”
“客氣客氣,”田野九始執住樹祥公的手,說,“日後皇軍和你們梅令村,還要多多合作、多多合作呢!”
“只怕我村野蠻之民,有失將軍所望。”樹祥公不卑不亢說。
“不會不會。”田野九始又“哈”然而笑,“以梅令村威名,日後我們必然合作愉快。”
“後說、後說。”樹祥公說,說着拱手就要告辭。
“敢請先生稍留,多敘片刻。”田野九始好意挽留樹祥公。
“日後尚多時間,”樹祥公不慍不火地說,“不爭一時。”
田野九始又笑,也不強留,將樹祥公送出,出到鄉**門口,田野九始突然對樹祥公小聲說:“梅令村欠皇軍這個人情,梅令村不會不還吧!”
樹祥公聽田野九始如此說,不由有火,但想場合不對,就微笑着說:“將軍放心,我們梅令村人素來恩仇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該是皇軍的恩,我們梅令村人,一定會報。”
田野九始臉色突然有變,但很快又笑了起來,說:“先生的話,果然寓意深刻。”
出到鄉**門口,二人拱手作別,氣氛看似十分觸洽。
讀者不要以爲日本人就識打仗、殺人、放火、搶掠,日本人也懂得收買人心,玩弄詭計,要不,抗戰時期,中國也不會出這多漢奸。
田野九始早從新鄉長口中得知梅令村在當地的地位,也知道梅令村民團的厲害,知道輕易不能惹怒梅令村人,不指望梅令村人能和日本兵合作,但只要梅令村人不和日本兵作對,能與梅令村偏隅一方,天下就太平一半了。此時日本兵在平南的兵力是捉肘見襟,南江那邊兒不平靜,北河這邊兒也不息生,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秋,若再激怒了梅令村人,梅令村離丹竹飛機場這近,真公開交起惡來,飛機場哪得安寧?飛機場不得安寧,如何是好?死幾個日本兵固然重要,但比起飛機場的安寧來,那就不值一提了,飛機場不得安寧,拖多一天完工,前線就得多死多少日本兵。飛機場至重之地,日本兵捉也要捉個本地人出來當丹竹鄉鄉長,就是希望能安撫住飛機場周邊,田野九始深曉中國文化,知道中國人奉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好意思跟你作對,你殺幾個梅令村人,惹怒了人家的民團,就會夠你受的。 權衡輕重利害,田野九始只能給了梅令村這個所謂的人情,首先穩住梅令村人,不讓梅令村人就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飛機場完工,再慢慢計較不遲,現在固然能入梅令村屠村,但你消滅不了人家的民團,反而全激起人家民團拼死來戰,反爲不美。而且捉不到兇手,也不能就說炸炮樓的事確是梅令村人所爲。就算是梅令村人乾的,也只是個人行爲,日本兵得罪的人多,搶人家豬牛的、燒人家房屋的、姦淫人家妻女的,必然會有人要找你算帳,但那都是個人行爲,個人行爲大不了你能狙殺幾個日本兵、炸幾個炮樓,搞搞破壞,但如果人家的民團起來了,那就不只是搞搞破壞那般簡單了,飛機場也有可能幫你反倒過來。
打仗可不只是衝鋒陷陣那麼簡單,田野九始果然是深諳用兵之道。
張姓人出了鄉**門口,也不過來多謝樹祥公他們,一夥人徑自回村。
樹祥公、樹耀公、仲瑤公、茂達等人對張姓人的表現也沒什麼可說,畢竟事是由李姓人惹起的,而且不是小事,不但炸了人家的炮樓,還炸死了人,人家因沒舉報你李姓人而被捉去,你李姓人救人家出來不但應該,而且還得多謝人家。
樹祥公一行回到城金塘橋,正看見茂池迎面開來。
原來茂池在簸箕窩,仔細査看自己的傷情,手腳有幾處摔傷,都是皮外之痛,並不打緊,最吊【吊:當地白話,倒黴】是屁股可能被炸飛來的西瓜或什麼的砸得正中,那時趕着逃命,顧不得看,也顧不得痛,現在屁股底大臂根處裡面是痛的厲害,就坐了會,這才慢慢回石蛤背,一路上在心裡恨着:自日本兵來,什麼事都是陰的,就好窺着人家屁股,日後和日本兵交手,記得顧着屁股,絕不能將屁股朝向日本兵。
茂池經老鷹嶺揹走富廊大田過禾衝嶺入石蛤背,茂永早就到了,民團知張屋人被日本兵捉去,一時譁然,茂池入到,知自己鬧了大禍,二話不說,又顧不得痛了,慌忙要出丹竹,想着到鄉**自首,換回張屋的人。
事實上,茂池不要說要連累張姓人,就是某一姓人,茂池也不想連累,茂池不想連累任何一姓人,是半路殺出了程咬金,雄森從中摻了進來,若依茂池的想法,是經張屋上水渠基直入石道塘過大蕩衝進赤馬地界,你日本兵搵鬼不見。茂池壓根兒就沒有想到會有張姓人半路出手救他,但既然人家出手救了,連累張屋人被捉去了,茂池就得挺身而出,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想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其實,田野九始想的,殺你一千個梅令村人,也比不上安撫住梅令村一個民團團員,殺你一千個梅令村人,無半點益處,有一個民團團員和你作對,就能搞得你雞犬不寧,炸炮樓的事若真梅令村人乾的,就更要安撫住梅令村人,一千個手無寸鐵的梅令村人構不成任何威脅,但一個民團團員任何時候會在背後給你一槍。炮樓被炸就是最好的證明。
茂池又隨着樹祥公一行折了回來。
在石蛤背,茂偉公正焦急地等着樹祥公他們的消息,見各人平安回來,纔始放心。
樹祥公說了在鄉**的事,大夥兒都想不明白田野九始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茂偉公也只是感覺田野九始是有這麼意思,梅令村還沒公開和日本兵交惡,田野九始是要先穩住梅令村,但這層意思,茂偉公也不敢肯定。
接着,大夥兒商議該怎樣處置茂池,認定茂池雖然是炸死了這多日本兵,但連累了這多張姓人被捉出鄉**,嚇着了這多張姓人,功過不能相抵,幸好是大事化了,就決定喚茂池進來,教訓一頓,教得茂池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