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神皺着眉頭開始思索。
京城的五月已經有了絲絲的暑意，但他頭上的汗水，肯定不是因爲天氣炎熱。
李野靜靜的看着倪大神，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應。
他現在需要確定，倪大神會不會爲了計算機所的利益，而罔顧跟港島簽下的協議，撇下投資方轉而跟郵電系統的下屬企業合作。
雖然倪大神在後世的評價非常高，但計算機所和郵電下屬的工廠，可是代表着集體的利益。
在絕大部分像倪大神這樣的人的心裡，國家利益必然是處於第一位的，而且非常的堅定。
這也是後世西方的很多華人高層，幹不過印度高層的原因之一。
就算你拿再多的薪水，拿再多的獎項，但是當內地“正式”向你發出召喚的時候，很多人血脈中隱藏的那份榮譽感，就有可能會就被激活。
但印度高層就沒有這種隱藏屬性了，“學有所成、報效國家”這種信念，對他們絕大多數人來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同樣的，另外一部分潤人爲了取得西方的信任，就以自絕後路的方式使勁抹黑自己的故鄉，但最終.也未必有用。
信仰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你覺得你沒有，但你未必沒有，而且人家也不相信。
倪大神思索片刻之後，終於問道：“李野同學，你確定我們的研究成果已經泄露了嗎？”
李野緩緩搖頭，平靜的答道：“我只是猜測和擔憂而已，但是郵電四廠確實申報了程控交換機的研究項目，而且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據小道消息，研究成果出自你們這邊。”
“籲~”
倪大神長長的吐了口氣，拿出手帕擦乾了額頭上的汗水。
然後他看着李野道：“李野同學，我們的研究成果沒有泄露，並且也絕對不會泄露。”
“.”
倪大神說的很認真。
李野上次跟倪大神在走廊裡交談過後，相互留了聯繫方式，當時李野感覺倪大神就把他當成了一個“傳話人”。
所以李野明白，倪大神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港資那邊聽的。
李野緩緩的點頭，沒再說什麼，口頭上的保證不需要太過較真，最後的結果才能體現出事情的真相。
但是倪大神卻又忽然說道：“我們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階段，近幾天就準備進行最後的測試，你說港島那邊的對賭獎金，沒問題吧？”
“.......”
倪大神是在海外企業待過的，肯定懂得這種科技研究需要保密，不能向外透露研究進度，但他現在卻告訴了李野。
李野微微的笑了。
“據我所知，裴文聰先生從來沒有毀約的習慣，而且大後天港島那邊剛好要過來檢驗研究進度。”
“那就好，”倪大神點點頭道：“我相信這是一次里程碑式的合作，我們內地現在的科研模式相對單一，希望以後可以多一些像裴先生這樣的人，來內地進行科研技術投資。”
李野明白了。
倪大神的眼光很長遠，現在內地的研究經費緊張不說，審批也要層層手續，所以現在突然出現一個裴文聰，如果能做出榜樣，就多了一個重要的科研資金來源。
如果有更多像裴文聰這樣又闊氣又愛國的商人過來合作，那麼倪大神這些科研人員工作起來也會更舒服，研究成果也會更多。
所以剛纔倪大神纔會額頭冒汗，如果跟港島之間的合作成了一錘子買賣，名聲臭了，那砸的何止是一樁買賣？
那砸的是內地無數科研人員的信譽，砸的是“改變”規則的可能。
那麼，這一次是誰揮舞起了“短視”的錘子呢？
......
第二天早上，倪大神提前五分鐘到了單位，然後就發現柳聯想帶着兩個外單位的人提前到了。
他們不但提前到了，還把存放程控交換機實驗樣品的櫃子給打開了。
倪大神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老柳，伱怎麼把櫃子打開了？你這是要幹什麼？”
這個櫃子裡只有兩個人有鑰匙，一個是倪大神，一個是柳聯想，兩人早有約定，裡面的東西絕對不能給外人看的。
但是柳聯想的臉色卻比倪大神還難看。
“你還問我幹什麼？老倪，我們的試製樣品是怎麼回事？昨天剛剛測試成功，現在怎麼全都成了一堆零件了？還有那些實驗數據呢？怎麼不翼而飛了？”
倪大神看了柳聯想一眼，漠然的道：“昨天晚上我突然有了一些技術方面的改進想法，所以就把樣品拆了，至於實驗數據，我鎖在另一個櫃子裡了。”
“你這是亂彈琴。”
柳聯想氣憤的呵斥了一句，但礙於身邊有外人在場，便強壓着火氣道：“你趕緊組織人把樣品裝配復原，然後把實驗數據給我。”
倪大神眼神一凝，凌厲的看向了另外兩個人。
“老柳，我把實驗數據給你，你要把它給誰？”
“這程控交換機，是我們十二個人的心血，也是十二個家庭的希望，你要把它交給誰？” “.”
柳聯想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想不到平時溫潤和氣的倪大神，今天怎麼這麼“不懂事”。
沒看見有外人在場嗎？我單位一把手的面子往哪兒擱？
兩個外單位的人也皺起了眉頭，然後對柳聯想道：“我們先出去一下，你們先自己商量好了再說。”
“誒誒，焦廠長您稍等一會兒，我這邊馬上就好，最多幾分鐘小劉，快泡兩杯茶來。”
柳聯想喊了人過來，把兩位客人安頓去了會客室。
然後他才把門關上，回頭憤怒的看向了倪大神：“老倪，你是故意的吧？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找到了代工單位，你非要給我攪黃了是吧？”
倪大神眼神複雜，失望的道：“老柳，前幾天你跟我說要吞沒港方的研究成果，我以爲你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你竟然真的這麼幹了，
趁着現在還沒有做出什麼錯事，懸崖勒馬算了，違背承諾，違反合同，是不會給我們帶來好處的？”
“不，我會給大家帶來天大的好處，”
柳聯想昂然說道：“我們自己設計，自己委託單位生產，自己銷售，只需要一年就可以產值過千萬我一片忠心爲集體，你說哪裡錯了？”
倪大神震驚的道：“老柳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委託研發，這個研究成果不是我們的，是港方的，我們跟港方簽了合同，如果毀約，我們都要吃官司的。”
“吃官司我去吃，蹲號子我去蹲，跟你老倪無關，我捨得一身剮，也不能讓集體的利益外流到資本家的口袋裡。”
“.......”
柳聯想一邊憤然揮手，一邊慷慨陳詞，如果是讓外人看了，還以爲他是正義凜然的正面人物，倪大神纔是卑鄙無恥的小人反派。
倪大神愣了很久，才痛心的道：“老柳，你怎麼能如此的短視？港島那邊不是可以隨便揉捏的軟柿子.”
“我短視？”柳聯想鄙視的看着倪大神笑道：“怕是有些人喝慣了洋墨水，忘了自己的心是什麼顏色的吧？
我們辛辛苦苦研製出來的成果價值鉅萬，你卻要爲了仨瓜倆棗把它送給別人，你居心何在？”
“.......”
倪大神好似被五雷轟頂，耳朵裡面全是嗡嗡嗡的轟鳴聲。
他這段時間爲了那個對賭獎金，帶着同事們辛辛苦苦的攻關研發，怎麼到後來卻落得個“居心何在”？
如果自己居心何在，當初爲什麼又要從海外回來呢？
倪大神恍然出神的樣子，讓柳聯想更加認爲自己纔是這個單位的“明眼人”，認爲自己纔是單位的中流砥柱。
“你好好想想吧老柳，國內的情況跟海外不一樣，你既然回來了，就要入鄉隨俗，適應這裡的環境和行事方法。”
柳聯想語氣緩和的說了倪大神兩句，然後打開了門，對着外面呼喊：“小張，你帶兩個人過來，立刻把這試製樣品裝配起來。”
倪大神冷冷的看着柳聯想，沒有阻止。
昨天晚上他得到李野的消息之後，就過來做了一些手腳，現在除了他，沒人可以把樣品復原。
【也不知待會兒還要爭吵多久，唉~】
倪大神正在琢磨着待會兒柳聯想發現樣品被動了手腳的時候，會怎麼向他發難，外面的小張卻急匆匆的進來了。
“柳經理，港島那邊剛剛打電話來了。”
“哦，港島來了電話嗎？”
柳聯想皺了皺眉頭，擡腳就要出門去接。
但是小張卻道：“他們說了幾句話就掛了，根本沒讓我來通知您。”
柳聯想一愣，問道：“他們說什麼了？”
小張一五一十的道：“他們說明天會派技術團隊過來，檢驗我們的研究進度。”
“.......”
柳聯想猛然回頭，咬着牙道：“老倪，是你把他們喊來的吧？”
良久之後，辦公室裡只剩下柳聯想和倪大神。
“老倪，我真想不到你會是這種人，你竟然會借港方的勢力，來對付我們這些同事、兄弟，他們到底給了你什麼許諾？”
“沒有給我任何許諾，我只是在按照約定履行自己的責任，你聽我說老柳，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港方合作，以後.”
“你不用解釋了，”柳聯想冷冷的道：“我只想告訴你，在內地這個地方，洋人是不好使的，
程控交換機最終還是需要供給郵電部門，我可以保證，他們做不成這筆買賣，沒人會買他們的程控交換機。”
“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上百萬美元的對賭獎金也跑不了。”
“.”
倪大神的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老柳說的是事實，在內地想做一件事很難，因爲需要打通很多關節。
但要壞一件事很容易，只需要一兩個關節上卡你個三年五載，能把你拖的沒脾氣，最後只能妥協。
“但是這種做事方法，真的就利於技術的發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