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滿福面色陰沉,站在院裡一動不動。
曹石建緩過勁兒來,沒心沒肺的問:“二大爺,你尋思啥呢?”
曹滿福一肚子火氣正沒出發,看傻侄子自己送上門了,他立即指着他的鼻子罵:“你個癟犢子玩意兒放着集體的活兒不幹天天去十里大隊要飯,你還要點兒臉不?你再這樣式的,乾脆把糧食關係也轉過去得了!我老曹家就當……”
曹石建:“真的?二大爺你說真的?那你給我寫介紹信唄?”
他滿眼小星星,搓着手兩三步躥到曹滿福跟前,大有要壓着他現在就去寫介紹信的架勢。
他還不忘好兄弟:“你給毛兒也寫一份,我倆一起走!”
曹滿福:“……”
這倒黴玩意兒是真沒聽出來自己是在罵他?
他一腳把曹石建踹到一邊去,甩了甩手,回身往外走。
看到院外還圍着人,他怒吼一聲:“都瞅啥?眼饞你們也滾去十里大隊要飯,看人家能給你們一口下水不!”
說完,他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氣離開。
村民們聞着野豬肉焯水時散發出來的腥臊味,留戀着不肯散去。
今年勝利大隊收成不好,好些糧食都因爲大雨爛在地裡了,他們分到的糧食不多,再加上鬧豬瘟,他們今年過年都難嘗肉味。
如今看到那麼多肉,他們一個個就像狼似的眼冒綠光,哪怕只是聞聞味兒,也不願意走。
寒風中,有幾個人悄麼聲的跟上了曹滿福,其中就包括錢三寶的老爹。
院子裡,伍根茂把被踹得四仰八叉的曹石建拽了起來,拉着他進了屋。
把門關嚴,曹石建揉着屁股問伍根茂:“毛,咱這算完成任務了嗎?”
“應該算吧,”伍根茂琢磨着回道,“林老師不是說讓他們知道咱那打了野豬就行了麼……這不都知道了麼?”
“我剛熱血沸騰,這咋就完事了呢!”曹石建撇着嘴抱怨。
“行了,趕緊收拾收拾,咱得走了!”伍根茂拎起剛收拾好的包袱,示意曹石建趕緊走。
“那鍋裡的肉咋辦?”
“林老師不是說讓咱別管肉和糧食、人走了就行麼?聽她的!”
“那這些肉帶着不?”曹石建眼巴巴的看着竈臺上那些沒煮的肉。
“啊……扔了白瞎了,帶上唄,也不費啥勁。”
“好嘞!我拿着!”
天黑了,守在院外聞味兒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邁開腳,他們推開木門,進了院。
房門被好幾只腳踢開,竈臺上的肉空空如也,鍋裡的肉倒是還煮着,只是水都快乾了,火也快要熄滅了。
廚房裡沒有伍根茂和曹石建的影子,也沒人在意他們去了哪兒,那些人一個個雙眼放光,不怕燙似的直接伸手去抓鍋裡的肉。
很快,鍋裡的肉沒了。
沒搶到肉的人盯上了其他人手裡的肉……
黑漆漆的山路上,伍曹二人揹着包袱、提着肉,披着月光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十里大隊趕。
曹滿福的家裡,幾個男人湊在一堆抽菸,一個個都快把牙咬碎了。
“他孃的,他們十里大隊運氣咋就能好成這樣?野豬羣都能讓他們給打沒了,這幫人忒生性!”
“打啥打啊?那玩意兒有一頭都得攪和沒半個村,肯定是野豬踩冰上整大劈叉了,讓他們撿現成的了!”
“靠,這幫癟犢子點真正……”
曹滿福聽着那一句句抱怨中帶着羨慕的話,揮了揮手說:“行了,別研究這事了,都當啥事沒有,嘴都閉嚴實了、出去誰都別胡咧咧,明白不?”
錢三寶的爹支棱着眼睛,吼道:“憑啥?咋都啥都是他們的?我娘們兒子還都蹲笆籬子呢!他們憑啥吃肉?”
“那你想咋地?”曹滿福黑着臉,“野豬都整不死他們,你還能怎麼地?”
“我不管!”錢爹拍着炕沿,眼珠子瞪得溜圓,“反正不能讓他們好過!”
曹滿福冷笑:“行啊,你有能耐,你是爺們兒,你直接去燒他們的倉房得了唄!到時候讓他們毀了火柴廠的東西,把全村賠給人家廠子都不夠!讓他們家破人亡!”
錢爹呼吸一滯,臉漲得通紅。
他攥着拳頭,梗着脖子吼:“我怕啥?我有啥不敢的?老子去燒他們全村!”
旁邊一個同樣是兒子翻知青點的牆被送進派出所的男人拽了錢爹一把:“老錢,你彪啊,三寶都進去了,你還想把自己也搭進去咋地?”
其他幾個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起來。
可有些時候人是不能勸的,別人越勸他越來勁。
錢爹直接甩開衆人的手,拿起炕桌上一包剛打開的火柴就衝了出去。
“你個癟犢子!”曹滿福作勢要去追,結果腳剛着地就是一崴,他“哎呦”一聲,捂着腿就坐地上了。
“老曹大哥!”
屋裡的幾個人想扶他,卻被曹滿福揮着手甩開了:“別管我!趕緊把他追回來,可別讓他幹糊塗事!”
幾個人應了聲,先後跑了出去。
只是速度都不快,甚至在明知道錢爹目的地的情況下,他們還是選擇了分散開去找。
等到身邊只有自己,他們這才一個個咧着嘴笑了。
“呵……攔他幹啥?出了事也是他自己擔着,我落個便宜不好麼……”
曹滿福等他們都出了門,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拍拍褲子上的灰,坐回到炕沿上,點燃了煙。
曹嬸推門進來,看他那德行,撇了撇嘴:“你就做損吧!”
曹滿福不以爲意,冷哼道:“我咋了?話趕話說到哪了,我那是氣話,再說,我不是攔他了麼?公安來了也說不出來我一個不字!”
曹嬸撇着嘴,伸手擰了他的胳膊一把:“哎,曹石建那小癟犢子咋回事?咋不知道給咱送點兒肉過來呢?那老些肉他也不怕撐死!”
一提到這傻侄子曹滿福就腦瓜子疼,他正要說話,曹大月從外邊跑進來了。
煤油燈下,曹大月一臉的血。
曹嬸被嚇了一跳,趕緊去抱自己閨女,想看看她是哪受了傷。
“爹、娘!殺人了!”
“彆着急!你慢慢說!誰把你打了?”
曹大月被嚇得直哆嗦,眼淚嘩嘩往下掉,嘴脣顫抖着唸叨:“他、他們搶肉、就、就……不知道怎麼就打起來了……殺人了、好多血……”
曹嬸終於看到了曹大月的傷在哪——她的頭磕破了,別的地方倒是沒什麼傷痕,算不幸中的萬幸。
她回頭朝曹滿福說:“快去啊!你快去看看!”
曹滿福也站了起來,他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又回來坐下了。
“你幹啥啊?趕緊過去瞅瞅啊!”
“傻老孃們兒!這黑燈瞎火的誰都看不清誰,我過去不是找揍呢?那老些肉呢,咋都能分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