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往左!”
“譁——”
李大和本能擡腿,堪堪往左邁出一步,一大桶雪就擦着他的臉撲了出去,兜頭澆在女人身上。
他轉回頭,正對上謝宇飛沒心沒肺的笑臉。
“嘿嘿,叔,不後悔把我帶回家吧?”
李大和瞧着謝宇飛,突然低罵了一句,一個箭步躥到他身前,把他踹進了雪堆裡。
“哎?嘶……”
謝宇飛本來還覺得委屈,自己救人怎麼還被踹了呢?
可他聽到一陣撲哧嘶啦的聲音自自己的腿上傳來,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自己的褲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了火苗,幸虧隊長叔踹他及時,不然他也得變成火人。
謝宇飛拍了拍燒得焦糊的棉褲,沒感覺出來哪特別疼,繼續朝李大和傻樂:“叔,我沒事。”
李大和的心咯噔一下,趕緊衝上去把謝宇飛的褲子撕開。
倒是沒燒傷,只是小腿上有書頁大的一塊皮都被燙得起了泡。
謝宇飛:“嘶——”
李大和:“纔想起來疼?”
“沒,就是覺得應該疼。”
謝宇飛滿眼無辜,“叔,太冷了,沒感覺。”
東北的冬夜,他的棉褲被撕了半截,有麻醉作用的西北風瞬間讓他的下半身都體會不到除了冷以外的任何感覺。
李大和打着手電照了一圈兒,見只是起泡了,就沒再說啥,把自己的棉襖脫了捂住他的腿,說:“老實兒呆着,別嘚瑟。”
謝宇飛看他只穿着打了好幾個補丁的毛衣和坎肩,想把棉襖還給他,他還沒拿起棉襖,李大和已經朝着剛纔那個朝他撲過來的女人去了。
“謝哥你坐着,別管了。”李小海一邊脫棉襖一邊對謝宇飛說,他跟着李大和的步子跑過去,把自己的棉襖捂在了他身上,然後攙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後拽了拽。
“爹,你別過去。”李小海一邊拽一邊說。
他剛纔可看清楚了,這人就是想弄死他爹啊!
李小海的牙都快咬碎了,他恨不得再往那個趴在地上痛苦蠕動的人身上再補兩腳。
“爹,救這樣的人幹啥?死一萬回都不多!”
李大和擰着眉頭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他用手電筒照向地上人的臉。
她的頭髮都被燎成了灰,一半臉血肉模糊,大半臉皮都被燒焦了,而另一半——
“大月!”
李大和終於認出了這個瘋癲的女人是誰。
她小時候他還抱過她呢。
……
用望遠鏡的普通模式看不到火光後,林念禾又調到熱感模式,見熱源只剩下零星的小紅點,她這才鬆了口氣,放下了舉着望遠鏡的手。
王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仰望着她問:“咋樣了?還燒着不?”
“應該是滅了。”林念禾說着,從牆上跳了下來。
她的手凍得有些僵,一不留神就把望遠鏡撞到了牆角上,鏡片頓時碎了一地。
王紅:“……!”
林念禾:“哎呀。”
這個望遠鏡已經出現在很多人的視線中,是絕對不能留下的,現在天黑大家都看不出來什麼,要是白天……摔就摔吧,反正林念禾不心疼,這玩意兒她還有一箱子。
王紅卻心疼得不行,摸索着撿起兩個碎片,努力往一起拼:“這粘上還能用不?”
“應該不能了吧。”林念禾看王紅表情太過心疼,便順嘴安慰道,“沒事的王嬸,等我回京城的時候去修一下,換個鏡片就行。”
“啊……能修就行,這好東西可別糟蹋了。”王紅說着,用力搓了搓林念禾冰涼的臉蛋,“快回屋去,我讓人把你們屋的炕都燒暖了,暖壺裡有熱水,你趕緊去喝點兒。”
“哎,好。”
林念禾吸着鼻子,挽着溫嵐和王淑梅的胳膊回了屋。
她在牆上站了多久,她們倆就在下邊陪了她多久,她舉着望遠鏡,她倆舉着手,時刻準備着接住從牆頭掉下來的她。
林念禾看到的沒錯,一個來小時後,去救火的男人們回來了。
這一夜,十里大隊除了精神不濟的老人和孕婦小孩外,無人安睡。
聽到外邊的聲音後,她們立即從最東邊的幾個屋子裡跑出來,迎過去詢問到底是哪兒着火了。
李大和的臉被煙燻得黢黑,只有眉心有兩道略白的豎紋。
他說:“勝利大隊着火了……都燒了,人,也沒剩下。”
話音落下,十里大隊的人全都沉默了。
李大和疲憊的揮了揮手:“都歇着吧。”
他沒有太多時間悲傷緬懷,作爲第一個發現火勢的人,他得向公社彙報,得配合派出所寫報告,村子裡的事兒反倒都推到了王紅和趙會計肩上。
一個村子,兩個晚上,沒了。
這是件大事,派出所忙,公社也忙。
汪瀟急得起了滿嘴的泡,硬着頭皮向上報告,一邊捱罵一邊絞盡腦汁研究後續應該如何安置。除了村民遺骨,勝利大隊還有幾十畝農田呢,這必須得在春播之前想出辦法,決不能讓它荒在那兒。
外邊忙碌不堪,村小也不消停。
昨兒晚上吳校長一聽說着火了,沒拿衣服、沒管錢,先把林念禾死乞白賴借來的油印機弄到推車上,又把各個教室裡的書都搬到了地窖去。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一個人把這些事做完的,反正今天把書搬回去是全體老師一起幹了半個鐘頭才弄完的。
有學生不理解,問老師:“老師,不是說着火了就得趕緊跑嗎?爲什麼校長不聽話?”
林念禾回答她:“因爲校長擔心你們以後沒有書可以看。”
“書比命重要嗎?”
林念禾望向吳校長的小屋,那裡正躺着受涼病倒的吳校長。
她沉默許久,鄭重回答:“重要的不是書,是未來。”
學生還小,不懂她的意思,歪着腦袋瓜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明白。
“念禾?念禾。”
鄭麗榮的呼喚把林念禾飄遠的思緒拽了回來。
林念禾轉頭看到她,抱歉一笑:“對不住了麗榮姐,這幾天事趕事,也沒好好招待你。”
“說這幹啥,我還能挑你咋的,”鄭麗榮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中午的火車,這就要走了,你說的頭花弄好了就給我送過去,我知道該咋辦。”
“行,估計也就是這五六天的事兒,到時候我讓伍根茂跑一趟,給你送過去。”林念禾意有所指的說。
鄭麗榮瞬間明白,點頭應下:“那我等你信兒。”
“好,我這還得上課,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到了給大隊部打個電話。”
“別送,我自己走就行。”
鄭麗榮走之前還給林念禾塞了一包藥,說是給吳校長的,是她從省城醫院開的,本想着給兩個孩子留着備用,正巧可以先給吳校長用。
吳校長是風寒感冒,倒也不用抗生素,林念禾拿着藥去找她,背過身的時候順手把紙包裡的藥換了。
“校長媽……您這麼不聽話,是想讓我請王嬸過來盯着您領會‘好好休息’這四個字的真實含義嗎?”
林念禾看到吳校長在幹什麼的瞬間小臉就板了起來。
吳校長坐在炕上,披着棉襖,正握着鐵筆刻蠟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