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李奕慶回了家,進門,嚴謹迎上來就問:“你們哥倆談好了嗎?”
李奕慶垂首不答,眼中帶着一片蒼涼。因下午的時候,李奕豐說要和齊越他們一起去京城,還說不回來了。
“小豐呢?”嚴謹看了看他身後。
“在陳公子家呢。”李奕慶慘然一笑,期期艾艾道:“他說跟你們一塊去京城,再也不回來了。”
嚴謹聽了呵一聲,說:“那你也跟着去唄,反正你家娘子回孃家了。”略頓湊近他小聲道:“小豐還不知你要休妻吧?”
“不能讓他知道。”李奕慶道:“不想擾他分心……再者和娘子商議好了,這事悄悄的。”
“其實,你這隱患找我師傅來給你看看,興許就看好了呢,你着什麼急休妻啊。”嚴謹低聲說。
聞言,李奕慶淡笑一聲:“你也說‘興許’,這麼不確定,還是不要自欺欺人了。”略略停頓:“我也不想再耽誤人家,既然不能使她懷孕,就,就放人家走,去尋求幸福。”
嚴謹輕哼一聲:“你倒是情懷挺高尚。”嘆口氣:“其實和那女的分了也行,嘴裡沒點實話,還總是對小豐那孩子惡聲惡氣的,更懷了別人的孩子,給你扣這麼大一頂綠帽子……真是該休!”
李奕慶露出一抹苦笑,嘆口氣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又滿足不了她,再者爲了家裡的生意,我常常冷落她,本就是正常女子,時間久了,難免會……”話說到這,雖然聽起來不在意,可眼睛裡卻帶着說不出的悲涼,又低聲繼續道:“我不會和爹那樣,自己有錯在先,卻葬送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幸福,放她走,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正確的。”
聽之,嚴謹同情的深深看了一眼李奕慶,無言的點了點頭。
半響的沉默,李奕慶沉聲道:“我以爲吃了你給開的藥有起色了呢,加之那兩天她胃口不好,我便無以爲是她懷了我的骨肉。”說到這,慘然一笑,嘆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睛裡已經帶上了些許的釋然,他說:“現如今,和她把什麼話都說清楚,我們都覺得也沒什麼再繼續過下去的可能,就此離了,也不錯……”
嚴謹依舊沒作聲,他自是知道他這個兄弟過得日子有多辛酸,從小爹就不在身邊,對他也不曾有多疼愛,這李家的慶豐商行全靠他一個人撐起來,照顧有病的娘,還要養育自己年幼的弟弟,更得不能讓他們這商行倒閉了;身子還有不能對人說的隱患,現如今娘子懷孕又不是自己的,可真是……命苦的可以了。
沉吟片刻,道:“那既然和那女的商量好了,你就這次跟我一塊上京,看你那隱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啊,離開這家,就當散散心。”
“可……”李奕慶神色黯然:“我若是一同上路,豐兒怕是更要不高興了。”
“不高興了你就打他!”嚴謹道:“長兄爲父!再者,那孩子從小被你慣的都成什麼樣了,動不動就朝你大呼小叫的,你說你爲他操的心還少嗎?你這遇上這麼多煩心事,都不曾讓他知道一點,他現在也不小了,這李家他該出些力了,你一同去,回來的時候把他給弄回來,在李家幫着做些事務,比跟着你那可有可無的爹強,我說的對不對?”
李奕慶聽了這番話後,沒回應,坐在那沉思許久,方纔皺着眉道:“話是有道理,可我不想讓他不高興,現如今,這個家我所在乎的也只有他了。”
嚴謹聽了撇撇嘴,冷哼一聲:“你就慣吧你,哪天他要是跟別人跑了,你可別哭。”
李奕慶低下頭,喃喃自語道:“自是希望未來無論男女能有個人疼他愛他,我也真就放心了。”
這下嚴謹徹底沒話說了。
第二日,早飯過後,陳瑾瑜的馬車就到了李家門口,嚴謹看着李奕慶,說:“真不跟去?”
李奕慶不作答。
嚴謹有些恨鐵不成鋼,道:“行,你啊,什麼都好,就是死要面子,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恨,喜歡自家弟弟怎麼了,你就不能乾脆些?跟着去怎麼了?這有什麼啊?就纏着他,自己沒了妻子,養活他大了,想丟下自己不聞不問啊?門都沒有!”
李奕慶眼裡全是掙扎,許久,終是沒鼓起勇氣,送他們到鎮口的時候,他目光柔軟的凝望着坐在車裡別開眼不看他的李奕豐,聲音溫和的說:“豐兒,路上聽你陳大哥和嚴大哥的話,你是男子漢,你越姐姐身子不好,你幫着你陳大哥照看着兩個孩子點,到了京城,別和爹吵,也別和姨娘還有其他兄弟姐妹爭吵。”思忖着,接着道:“若是,在那待不慣,就,就回來。”
李奕豐聽了這一席話,沒什麼反應,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馬伕揮鞭趕馬,車子漸行漸遠。
李奕慶望着那車,許久,才悵然若失的收回目光,回到家,整個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管家張叔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啊,看着自己的大少爺繃得緊緊的臉龐,又想到這連日以來受的打擊,那天大少爺喝醉酒,闖進小少爺的屋子,做了那事,他都知道,他沒攔着,還守在門口把風,因他明白自家大少爺對自個的弟弟有什麼感情,他知道他的大少爺心裡苦,自家的媳婦和別人有染,懷了他人骨肉,這樣丟臉面的事又不能向外人訴說,只能借酒消愁。
可喝醉酒對自己兄弟做出那事情,在外人看來這的確是禽獸不如的混賬事情,可他在李家做了三十多年的事,有些事他是看着過來的啊。
從老爺夫人那一代,到如今的少爺少夫人這一代,點點滴滴,許多事他都看在眼裡,明在心裡。
先前老爺辜負了夫人吶,讓夫人硬生生守活寡,而當日夫人懷的確實是老爺的骨肉,可生下來當天就夭折了,現在的李奕豐小少爺是他這個老管家在窮人家偷偷買來的一個孩子。當時也是情急之下,因夫人臨盆當日老爺遠在京城,慶少爺又小,作爲一直在李家做事,又蒙了李家大恩的人,他不想看到自家夫人失去丈夫的疼愛,又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故,纔出此下策,和那日的產婆大夫商量好,瞞下了這藏了十七年的秘密。
自從夫人在小少爺三歲的時候去世,這麼多年,看到大少爺那麼小的年紀就撐起這個家,還要照顧自己的弟弟,真的是當爹又當娘還要做好兄長,有無數次他想要把這秘密捅破,讓大少爺別再這麼辛苦,可小少爺確實招人喜歡,心眼也不壞,就是皮了點,再者他也是無辜的;莫說他人了,就是自個也不忍心讓小少爺知道自己是被買回來的;他這孩子也受了許多,從小被人欺負,被人喊野種……
想到這,張叔深深嘆口氣,覺得這老爺別說對不起夫人了,他連他這兩個兒子都對不起,簡直是枉爲夫,更枉爲父!
他看了一旁還在悶悶不樂的大少爺,經過再三思考,撞着膽子開口道:“大少爺。”
李奕慶呆呆的看向他:“張叔,何事?”
張叔皺了皺眉,看了看李奕慶的神色,猶豫着說:“張叔,有,有一大事,要告訴大少爺您。”
“怎麼了?”李奕慶徹底回過神,神色嚴肅的看着他問:“是不是商行那邊出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商行那邊一切都好。”說到這裡,張叔似乎有些不忍明言般的停頓下來,眉頭深鎖。
李奕慶看着他,微微蹙眉:“張叔,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略略一頓道:“是不是家裡有什麼難處,亦或着……”
“都沒有。”張叔搖頭打斷他的話,忽而跪在李奕慶腳下,苦着臉道:“大少爺,張叔對不起您,也對不起老夫人。”
這話說的李奕慶不明所以,忙伸手拉起他,道:“張叔這話從何而來,快起來,快起來,你爲我們做這麼多,何來對不起之說啊?”
“大少爺。”張叔愁眉鎖眼:“大少爺,您喊我一聲張叔我自是不敢當,因老奴確實對不住你們啊……”說着眼眶一紅,竟要哭了。
這讓李奕慶一驚,忙道:“張叔,你這是……你把話說清楚一點,這到底怎麼了?”
“那,那張叔若說了,大少爺你可別再這麼委屈折磨自個了。”張叔哽咽着道。
李奕慶頻頻點頭:“好好好,張叔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我們之間還需拐彎抹角嗎?”
“不過,聽了你可要別嚇着才行。”張叔磨磨蹭蹭道。
這話叫李奕慶哭笑不得,笑一聲:“好,我不會嚇着,你老人家請說。”又道:“要不,你坐下,有什麼事慢慢說給我聽。”說罷就往椅子上按張叔。
“不用不用!”張叔不願意坐:“我還是站着吧。”略頓,看着李奕慶斟酌着道:“大少爺您不覺得,您和小少爺不怎麼像嗎?”
聞言,李奕慶皺眉,面色也一僵,似乎不悅,道:“張叔,像不像,這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豐兒一切都好。”眨了眨眼睛問:“是不是外面又有人說什麼閒話了?”
張叔忙道:“那倒不是。”瞧着李奕慶的臉色,認真道:“爲何不像,是因小少爺和您就不是親兄弟,他是我……”
“張叔。”話沒說完,李奕慶不高興的打斷他,沉下臉來道:“親的也好,不親的也罷,我都不想聽,再者我只相信我娘,其他的話我都不信。你要是想告訴我,有關豐兒的身世,或者我孃的清白,那我只能說,對不住了,本少爺我不願聽。”
張叔聽的這話一愣,繼而跪地:“大少爺,老奴可以拿我的人格擔保,老夫人是清清白白的,她懷的確實是老爺的骨肉,可……”輕聲嘆息道:“可那孩子卻生下來就夭折了……”
聽到此話,李奕慶猛然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張叔:“你說什麼?”
張叔不禁鼻子一酸,哽咽着細細把所有的事情經過告知李奕慶。
聽後,許久,李奕慶都無言無語。
“老奴說的是實話,絕無半點虛言。”張叔忍不住要起誓,被李奕慶攔下,他擺擺手,呆了呆,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慶幸豐兒不是自己的親兄弟,他可以不再顧左顧右,可以試着捅破他們的關係?還是擔心,豐兒若知道自己是被買回來的孩子,以那孩子的自尊,他怕是會受不了啊。
左思右想,神色恢復寧靜,低聲道:“張叔,我就當沒聽過這些話,過了今日,我們都忘了吧,現如今豐兒去京城找爹,更是不能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你要記住豐兒是我們李家的骨肉,是我李奕慶的親兄弟。”
張叔有些不解,脫口而問:“爲什麼?”
“豐兒被人喊野孩子這麼些年,他自尊受到了莫大的傷害,現如今你把這事情給落實了,叫他如何面對?無論如何我是不願意他再受一丁點委屈。”
“大少爺這話說的倒是對的。”張叔不由的點了點頭,不過下一刻卻道:“可這事怕是老爺那邊早就知道了,從這麼多年老爺對小少爺不聞不問,就能看出老爺對他這個兒子是選擇不在乎啊;當然,這麼多年他卻也不拆穿,因他明白他對不起夫人,所以……小少爺若是去京城投奔老爺,老爺是不會不管他,可您覺得跟他在一起好還是跟您在一起好?大少爺,您且細細想想。”
一席話說得李奕慶呆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有些無措的問:“張叔,那,現如今……我,我該如何是好?”
“我在李家這麼多年,別的我不予置評,但小少爺有多黏你,你又有多在乎他,我是比誰都清楚啊。這此次去京城,他跟你鬧脾氣走的,以他的性子,只要您跟個甜棗,他立馬跟你軟下來,他就是好面子罷了。”
李奕慶面色神色複雜,表情裡夾雜着一絲掙扎,抿了抿脣道:“我,我是去把他追回來還是……他,他萬一不肯跟我回來呢?我可是,可是現如今真奈何不了他。”
“他不跟你回來,你跟他去京城啊。”張叔笑:“前兩天老爺不是來書信說讓你去趟京城嘛,正好,你藉此跟他一塊去,老爺若是見了你們兄弟一塊去,定會高興,您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李奕慶沉默,因他,想要的,不只是兄弟那麼簡單。
張叔凝目看着他,似乎猜到他家少爺的心思,稍稍垂首,放低聲音說:“大少爺,說句誑語,您這麼年輕,怕什麼世俗,別被那世俗和外人眼光綁架自己啊,要知道這過日子是自個和自個喜歡的人過,這外人吶,於咱們有什麼呢?”不等李奕慶回答,他就道:“沒什麼啊,日子過好過壞,過喜過憂,都是在在自個的心。”說着低嘆一聲:“你要是顧及太多,行啊,那你自個就承受,別這麼消沉;再說句不好聽的,你的身體有隱患,又對小少爺有那份心思,他對你更有那份心,什麼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自個舒坦了,那才叫沒白來這世上一遭。”
李奕慶有些沒料到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張叔會給他帶了這樣的消息和一番言語,不禁心裡微微一動,道:“張叔,我真不知如何感謝您?”
聽了這話張叔覺得有愧,低下頭道:“大少爺啊,老奴只是做自己該做的,說的也是實情罷了,若不然看着你這樣,我心裡難受……”
李奕慶看着他,很是感激,輕聲道:“這麼多年你爲我們兄弟倆也是付出了全部,今日這一席話更是叫我心裡感動。”頓了頓:“話是這麼個理,可人也不能太過自私和放縱,這若是豐兒的身世被外人知道,以他的性子聽絕不會再在李家待留,一時半會也不會跟我走到一起,還有爹那邊,且不論外人如何拿來當話柄,你的處境我是要考慮的,張叔,我揹負的東西不是幾句道理就說的清的,總要多加考慮。”
這張叔知道自家少爺心思細密,聽到這些話,不由有些訝然,是啊,是不能魯莽的,看一眼李奕慶忍不住尷尬笑笑:“張叔莽撞了,莽撞了,該死,該死。”
李奕慶不由的笑了笑,神情比方纔輕鬆很多,長吁一口氣:“張叔,這商行要麻煩你和你兒子給照料一段日子了。”
張叔不是笨人,立刻明白了李奕慶的言下之意。他笑:“大少爺,馬車早就給您備好了,盤纏什麼的,老奴也給您備齊了,至於這商行,您就放一百個心。”
李奕慶雖沒說話,不過卻早就擡腳朝門外奔去。此刻,他的心啊,早就追隨李奕豐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