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年底,天氣越發寒冷。
雪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早上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已經銀裝素裹一片。
當有風吹過,高高堆在樹枝上的積雪便撲簌簌地往下掉,有的樹枝上還凝出了奇形怪狀的透明霧凇。
何小喬身上披着銀狐裘,手上捧着鎏金暖爐從嬰兒房裡出來,沿着走廊正打算去書房找江封昊。
府裡下人正將蓋過腳面的積雪掃開到一邊,見了她便停下打了聲招呼“見過王妃,王妃早上好。”
“早。”何小喬便點了點頭,朝那兩名小廝友好一笑“辛苦了。”
兩名小廝連聲道不會,等何小喬走遠了,才又轉身繼續手上的工作。
常寧王府有好幾個書房,除去他們住的地方已經跟臥房打通的那一個,還有就是江封昊現在所在的地方。
離主院有點遠,主僕兩走了好一會兒纔到。
應桐正在門外守着,見了何小喬連忙迎上前去“王妃。”
何小喬將狐裘攏了攏,探頭往屋裡看“江封昊呢?”
“王爺正在屋裡”應桐笑着說道,側身給她讓出條路來“王妃請——”
之前也沒少來過這裡,何小喬聞言便毫不猶豫地擡腳就往裡走。
出乎她意料之外,書房裡除了江封昊之外,還有一名穿着白衣,手執紙扇的瘦高男人,模樣看着不過二十來歲,長相說不上英俊,倒是另有一股讓人說不出的沉穩氣質。
江封昊正在書桌後伏案疾書,聽見響動便放下筆,側臉揚起分外邪魅狷狂的笑朝她勾勾手指“娘子來,爲夫給你介紹個大功臣。”
書房裡通了地熱很是暖和,何小喬解下狐裘交給採蓮拿着,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什麼大功臣?”
話說着,又轉向窗邊已然站起身的白衣男子,好奇道“這位是……”
那男子見她看過去,便笑着拱手作了個揖“屬下幽鬼,見過王妃。”
幽鬼……跟白首洪方他們同一系列的?
何小喬還來不及表態,那邊江封昊已經笑眯眯地開了。“他就是這次爲夫要給你介紹的大功臣。”話說着,便從書桌後轉到她身邊坐下,將一疊蓋了官印的文書遞到她手裡“看看。”
何小喬禮貌性地朝幽鬼笑了笑,又低下頭去翻看手裡的東西“這是什……地契?”
德勝錢莊、悅客來酒樓、四喜賭坊、萬記綢緞莊、舟成當鋪……林林總總,十來張嶄新的地契。
而且無一例外的,所有人那一欄全都寫着她的名字。
……這是天上又要掉餡餅的節奏?!
見自家媳婦兒一頭霧水的看着自己,江封昊便將手往幽鬼一指“這些都是他弄回來的。”
“然後?”
“爲夫名下已經有夠多產業了,讓朝裡那幫老不死的知道了恐怕又要找藉口唸叨個沒完,所以還是寫娘子的名字保險些。”江封昊嘿嘿一笑,忒不要臉地朝她拋了個‘你懂的’眼神“反正這府裡的大小事務都是娘子你在打理……”多幾個鋪子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嘛。
“所以你是想讓我早點累死,然後好找個名頭把外頭養的新歡擡回來麼?”她已經有個超能吸金的賭坊了,再來這麼多家店鋪,找誰幫忙看着去?
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何小喬將手上的地契重新疊好放到桌上。
“當然不是!”江封昊連忙給自己喊冤,就差沒指天對地地發誓“娘子明鑑,爲夫可是很潔身自好的,外頭絕對沒養人!”媳婦兒娶一個就夠了,再來兩個家裡還不得亂成一團?
他可不想過天天都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的生活。
何小喬斜過去一眼“你確定?”
深感人格被懷疑了的某王爺秒轉畫風淚眼汪汪控訴“嚶嚶,娘子你不相信爲夫!”
“……”
被他那聲‘嚶嚶’弄出滿身雞皮疙瘩,何小喬嘴角抽搐,差點沒忍住掀桌——表演慾這麼強你真是夠了!
跟何小喬同一心情的還有角落裡完全被無視了的幽鬼,看着自家主子在女主人面前賣力的耍寶刷存在感,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哪裡還是他們英明神武的老大,分明就是整一隻番邦來的獅子狗!
搖頭擺尾求順毛什麼的拜託不要太明顯好麼!好歹考慮下他這個手下的心情啊!
就在幽鬼表面帶笑內裡痛心疾首的時候,何小喬突地轉過頭看向他,拿手拍了拍桌上那些地契,不無好奇地問了句“幽鬼,這些鋪子到底是怎麼來的?”
幽鬼愣了下“是……”
“是用正當手段贏回來的。”江封昊毫不客氣地搶過話頭,四兩撥千斤地將這話題一語帶過“娘子要是有興趣,過兩日爲夫帶你去轉轉?這裡邊有幾家都是在臨近縣城,聽說風景還可以。”
何小喬愣愣地一點頭“好……”
江封昊完全不給她反應過來的機會,直接一錘定音“那就這麼說定了!”
“……”
三番兩次被岔開話題,何小喬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他是不想讓自己知道那些東西的來路,索性也沒再多問,按下好奇心又坐了好一會兒,這才順從地讓江封昊‘勸’回去準備午膳。
主僕二人在竈間忙活半天,整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讓常年在外跑的幽鬼很是滿足了一番口腹之慾。
不同於王府裡的其樂融融,宰相府地下室內卻是一片烏雲密佈。
“全都是廢物!”上官行鶴雙眼佈滿血絲,狀似癲狂地地一擡手,將面前桌上擺放的茶具全都掃落在地“連幾家鋪子都看不住,我要你們有何用?”
茶壺砸到地面上,熱燙的茶水濺起來半米多高。
底下跪着的所有人都垂着頭大氣不敢喘一聲,仔細看的時候,還能發現他們的肩膀在瑟瑟發抖。
也無怪乎上官行鶴要發那麼大火,一早醒來就收到消息,自己手底下十來家生意最好的鋪子居然讓人給一鍋端了,而且還迅速無比地易了主——在地契文書仍在他手上的情況下!
他連半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瞬間就被人颳走了近百萬兩家財!並且還半點申訴空間都沒有——帶頭的官差在每家鋪子裡都搜出了數量可觀來不及藏好的兵器,現在正滿世界搜捕鋪子原來的主人。
這時候他根本不能露臉去解決這件事,除非他想讓自己的勢力被人連根拔起!
所以這口惡氣……他就只能恨恨地自己吞下了。
官差不可能無憑無據就上門搜查,一定是有人在背後煽動——
到底會是誰呢?難道是……江封昊?
等這次風波過去,他肯定會將此事查個一清二楚,到時候肯定要讓背後出主意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單手我拳恨恨地錘向桌面,上官行鶴面色猙獰地想道。
跪了一地的管事們看着他的模樣,個個都嚇得腦門直冒汗,恨不能立刻就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塞進去。
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告的密,把他們的鋪子搶走也就罷了,但是隻抓走裡頭一部分人算什麼?有本事把他們也一併拷上帶走啊!
爲什麼一定要放他們過來回話?!
在牢裡待着怎麼說都要好過直面主子的怒火……跟分分鐘都會掉腦袋的處境相比,蹲大牢顯然要幸福多了好嘛!
“來人,給我查!”咬牙強壓下怒意,上官行鶴坐回椅子上,胸口劇烈起伏,顯然還未平靜下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給本尊下絆子!”
外頭有人領命而去,上官行鶴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卻越發森冷。
視線移到底下哆嗦着跪了一地的那羣管事,眼裡的戾氣像是要噴涌而出一般“把他們都給我拉出去,按規矩處置!”沒用的人,也就沒必要留着了。
象徵着喪命的話一響起,底下立馬一片慌亂。
那些管事平日裡就貪生怕死,這會兒明擺着人家要弄死他們了,自然驚恐不已,見求饒不起效,爬將起來就要往外逃。
有好幾個惡向膽邊生的居然還不怕死的只抓着把匕首就衝向上官行鶴。
結果沒等他們鬧將起來,外頭突地涌進來十來名黑衣人,一手一個捂着他們的嘴,勒住脖子猛地往旁邊一轉,扭斷脊椎後又動作迅速地拖了出去。
整個過程不過半刻鐘。
從頭到尾,上官行鶴都目不斜視,彷彿面前的殺人遊戲只是碾死螞蟻般無足輕重的消遣。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密室裡又歸於平靜。
角落裡一抹娉婷身影走出來,燭光下一張清冷的小臉略顯得有些蒼白,卻正是許久未曾露面的蘭馨。
“見過義父。”
上官行鶴頭都沒回,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難聽“你來幹什麼?”
蘭馨低頭看向地上那一灘不知何時留下的暗紅血跡,低聲道“表哥……少主就快要回來了,他一向不喜殺生,還請義父行事切勿操之過急。”
上官行鶴倏地回過頭,目光如毒蛇般冰冷“你在教我怎麼做事?”
“蘭馨不敢。”蘭馨垂着頭,聲音依舊細細的“蘭馨只是想,義父一向疼愛少主,應該……”
“應該如何?”
“應該……”
“主上!”一名傳遞消息的探子驀地出現在兩人面前,蘭馨見狀,剛要說出口的話又不得不吞了回去。
上官行鶴看了她一眼,目光隨之轉向那名探子“說。”
“臨潼發來的急件。”探子雙手抓着一封佈滿血印的密信遞過去。
上官行鶴接過去拆開,只是一眼,太陽穴立刻鼓了起來,面色也由鐵青轉爲通紅,雙眼圓睜,怒吼一聲將信撕了個粉碎。
“江封昊,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