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間,潁川一事,最終導致了一場席捲齊國中原數十府、針對中下層官員的調查運動。
幾個月的時間裡,降職、貶官、入獄官員共計十五人。
其中,郾城縣尉許萬鈞作奸犯科累計十餘樁,罪責最重,他自然成爲了那個殺雞儆猴的‘雞’,被判斬。
提拔其擔任縣尉的郾城知縣侯節夫去職,徙千里,發配滄州牢城營。
許萬鈞的背景,並不難扒。
一時間,不免讓人浮想聯翩,懷疑此舉是楚王是在故意打壓陳家。
可隨後不久,王府內先是傳出陳妃身孕的消息,緊接,陳英俊又調任開封府擔任了要職。
讓傳言不攻自破。
在潁川事件中,有所逾距的蔡氏在王府內老老實實待了一個月後,也重新出現在了大衆視野中。
看來看去,這場風波中,受傷的除了許萬鈞一家,便是一批手腳不乾淨的基層官員。
秦勝武、康石頭進入作戰部隊,眼下已分別擔任了團副、營長。
進入臘月後,一批河北路輪休將士返鄉。
二郎卻也有自己的消息途徑,連忙提醒道:“嬌弱?我聽蔣二孃說,這半年裡她們時常聚在一起打馬球,那折燕兒馬上功夫俊極了!聽說還能挽弓、會使長兵,沈團長私下都誇過她將門虎女呢!你們成婚後,勝武你若打不過她,可就給咱淮北軍丟人了!”
楊二郎、許小乙加入親兵行列,如今任正副連長。
“嘁~”秦勝武卻非常相信自己的眼光,極爲自信道:“一個女子,便是會些花拳繡腿又如何?我只需使三成力,便能將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私者,秦勝武這次回來,是爲了定親。
其中,便包括秦勝武.
按說,第六旅新編二十一團團副的秦勝武身爲軍官,休假輪不到他,但這次返鄉,卻是楚王專門出的命令。
爲公,定親對象乃麟府折家小女,這樁極具政治聯姻意味的親事,說是‘公差’一點不爲過。
秦勝武臉上笑容淡了一些,像是在說一樁無關緊要的事一般,“昨日回家後,表姐宴請折夫人一家,我和那折燕兒遠遠看了一眼,若無意外,明年應該也就成婚了。”
剛從一線回來,秦勝武爲何手下弟兄打成一片,仍帶有濃重的軍漢粗魯風格,滿嘴髒話。
臘月二十二,得知秦勝武回來了,當初一起火頭軍共事的四小隻湊到了一起。
二郎卻毫不避諱的罵了一句。
“狗屁的先帝,用女子討好金賊的軟骨頭!”
“勝武,我聽說你家大哥和石頭家的大姊也定了親事?這一下,豈不是親上加親。”
“說來奇怪,你家大哥是如何認得玉蘭姐的?”
早年,他和蔣懷熊二女是藍翔學堂同窗,也能算作青梅竹馬了。
當年四人合力生擒單寧圭,因功升遷,由此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好吧。以後我再讓蔣茜幫你摸摸娘那折燕兒的底細”
小乙問道,二郎卻笑着看向了石頭,由後者講述道:“起初我也不知曉,後來聽她說,早年先帝還在世時,朝廷那尋芳使不知怎地看上了我姐,幸而得史團副和勝文哥聯手搭救,兩人由此結識。後來,我姐得知勝文哥是王妃表兄,一度不敢和他好下去”
但康石頭也沒有接二郎的話茬,笑了笑回答了小乙的問題,“水軍二團的史家五郎啊!就是他家幺弟過年時搞大了別人的肚子又不娶,氣的王爺親自踹了他幾腳,關了十天禁閉後,纔將人娶了回去。”
在二郎心裡,心裡還是向着並肩作戰過的兄弟。
說起這個,秦勝武不由一笑,看了石頭一眼,道:“可不是麼!我家大哥性子敦厚,和玉蘭姐情投意合卻不敢向爹孃說,若不是表姐今夏來家裡詢問,只怕他還要瞞着爹孃呢。”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獲罪官員的空缺,紛紛被完成了改造的東京士子、淮北村官佔據。
“哈哈哈!”
“直娘賊,當初老子入營第一日便看着二郎這撮鳥不順眼,還在徵兵處與他打了一架。誰能想,後來和他同生共死過幾回,竟成了兄弟,哈哈哈”
“還成吧,站在折夫人身邊時低眉順眼,看起來嬌嬌弱弱。”秦勝武根據第一印象實話實說道。
楊二郎大咧咧道,絲毫沒有嬌羞之意。
“秋天裡,在陳大哥和嫂嫂的操持下,我爹已與蔣督帥議定了,轉年開春就辦婚事。”
兄弟們見他即將大喜,自是替他高興,紛紛舉杯,吆五喝六的起鬨同飲。
“哈哈哈,笑死個人了,你倆怎樣了?”
總之,整個宣慶二年的夏秋兩季,淮北都在進行着內部政策調整、梳理內部人事、組織消化地盤人口,爲日後必定會發生齊金二戰積蓄着力量。
淮北到了如今這等規模,高層子弟參與聯姻實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二郎許是擔心好兄弟心裡有牴觸,故意擠眉弄眼、活躍氣氛道:“那西北將門女長的怎樣?”
“哪個史團副?”小乙奇怪道。
如今幾人因在軍中各有職司,已算作晚婚,康石頭對秦勝武的婚事也頗爲關心,主動問道:“勝武,你的事怎樣了?”
在座三人表情如常,似乎辱罵皇帝這種事在他們之間早已習以爲常。
至此,淮北體系往齊國內部滲透的舉動,已近乎不加掩飾。
二郎聽聞兄弟打趣自己,不由撇嘴道:“誰說不是,正是因爲打了那一架,咱才被秦老大抽了幾鞭子,發配到了火頭軍!奶奶滴,當過伙伕,是老子一輩子的污點!每回和蔣茜拌嘴,她都罵老子是個臭養豬的.”
卻不料,‘打不過娘子’這句話,最終一語成讖。
爲私也爲公。
小乙夾了塊滷豬頭肉,八卦道。
要麼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呢,一說這個事,幾人馬上對上了號,紛紛道:“哦!原來是他啊!”
“史五郎也是個好漢!”
“他家幾兄弟,人人功夫了得!”
男人八卦起來,也不比女人差多少,由史幺兒一事開始,幾人說起了近年來軍中種種軼事,哪位兄長最近剛成婚、哪位老兵退役後娶了寡婦、哪位傷殘軍人被安置進了王府當差
幾人吃着酒,越聊越起勁。
秦勝武卻在不知不覺間走了神,其餘三位兄弟在後方待了將近一年,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身上那股子放鬆的勁頭。
包括所聊話題,也和一線駐邊將士有着明顯不同在河北時,秦勝武和袍澤同僚談的最多的,是鹿柴擺放、陣型戰法,偶爾談起家人,以及退役後的打算。
康石頭最先發現秦勝武走神,不由奇怪道:“勝武,想甚呢?”
秦勝武回魂,先將已端在手中半天的清冽酒水飲下,這才一抹短鬚道:“忽然有些想念軍中弟兄了。”
幾人一滯,他們在安穩後方待了快一年,這一年裡駐邊將士卻仍要時時警惕、風餐露宿,小乙真誠道:“勝武辛苦了。”
“哈哈。”秦勝武卻爽朗一笑,道:“不辛苦。方纔聽你們講家長裡短,老子心裡分外踏實。我和弟兄們在北邊守着,不就是爲了讓兄長、姊妹們可以在後方安心談婚論嫁麼?
我爹孃膽小謹慎、家兄性子敦厚,若沒人將咱們這羣人組織起來,他們豈能在這紛亂世道安穩過活?我等在前方風餐露宿,爲的就是不使他們淪於異族鐵蹄,爲的就是他們只煩惱家長裡短,不須終日活在擔驚受怕之中!”
“勝武說的好!”
“對!來年,我也要向陳大哥請命,去河北效力!”
臘月二十二,祭竈,民間又俗稱小年。
蔡州城內新年氣氛已非常濃厚。
年長之人祈求着明年依舊能無病無災無戰亂。
婦人祈求着兒孫康健,人口興旺。
年輕人想的是建功立業,守護好家鄉樂土。
同日,傍晚。
東京皇城仁明宮。
寢殿內燃着燭火、燒着地龍,暖意融融。
卻因爲寢殿面積大,依舊顯得空曠冷清。
越近年關,嘉柔的心情越不好。
新年意味着闔家團圓,可自從妹妹們去了淮北,這偌大皇城,哪還有一點熱乎勁,入夜後安靜的可怕。 大臣們遇到年節,尚有十餘日休沐陪伴家人,嘉柔卻大概率要像往年那般孤零零守着皇城過年了。
不過,今日嘉柔心情稍微好了些,因爲收到厚厚一沓淮北來信。
嘉嫆在信中講了各位妹妹的狀況,大家適應的都不錯,王妃從未苛待過她們,一應生活標準和王府世子、郡主看齊。
除了不讓皇姐擔心外,還提前預祝了嘉柔新年安康。
而年紀更小的幾位妹妹,來信中的內容就豐富了許多。
嘉秀講,期末考試得了年級第二名,發了獎狀、戴了大紅花,王妃知曉後,另獎了她一支碧玉鐲。
年紀最小的嘉禧,也用稚嫩筆跡給皇姐寫了滿滿一張箋紙,信裡說,王府的玉儂姐姐待她很好,不但給嘉禧染了紅指甲,還帶她偷偷滑冰玩.入秋時,嘉禧染了風寒,玉儂姐姐還把她帶到望鄉園住了幾天,一直到養好病才送回了稚暉館。
嘉柔從信中自然看出了嘉禧已對玉儂有了幾分依戀之情,心下不免生出些許醋意。
同時,也有些自憐自傷.眼看要過年了,伱們都熱熱鬧鬧的,就我這裡冷冷清清!
還好,一堆來信的最下方,是陳初的親筆信。
拆信前,嘉柔不由生出幾分期待,可看完信,心情更不好了!
陳初在信中大概講述了一下嘉嫆她們一行的安置,和大半年來的成長。
餘下大半篇幅裡,都是關於綿兒的問題.小丫頭長高了沒?體重增加了多少?平日吃些什麼,玩些什麼,有沒有慪人等等等。
是嘉柔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見過的羅唣。
可整整兩頁的內容中,提到嘉柔的只有一句類似‘天冷了多喝熱水’的關懷
喝你妹啊!
人家好歹一介長公主、大齊名義上的暫時領導人,你就這麼敷衍???
嘉柔帶着氣,攤開箋紙唰唰幾筆寫完了回信‘綿兒一切安好,謝楚王掛牽’。
就差直接指着陳初的鼻子說‘你還知道東京有個女兒呀!’
可隨後,嘉柔又覺着自己口吻太沖了,以兩人眼下這種關係.想了想,嘉柔忿忿將僅有幾字的箋紙團成了一團,頹然坐在了大椅內。
侍立一側的篆雲看出嘉柔情緒不對頭,不由問道:“殿下,怎了?”
嘉柔望着燭火發了會呆,忽問了一個驢脣不照馬嘴的問題,“篆雲,你們你們蔡州過年好玩麼?”
“自是好玩極了!”說起這個,篆雲彷彿打了雞血一般,興奮道:“在我們蔡州過年,從除夕夜開始,便有了燈會,各大商家爲比拼財力,動輒將巨燈建做數丈高!有神仙妖怪、有飛禽珍獸,有的會轉圈,有的會噴火!燈會綿延長街十里不絕,眼睛都不夠用了!
初一和十五夜裡,還會燃放焰火,那焰火能飛十餘丈高,可好看了.”
篆雲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自己說的起勁,也將嘉柔說的丟了魂。
半晌後,嘉柔才喃喃道:“那你,想家麼?”
正自豪介紹家鄉過年繁華景象的篆雲,瞬間塌了肩膀,沮喪道:“自然是想的。”
“那你們家過年是怎樣的?”
“家裡過年呀”
篆雲當初隨阿瑜進王府,潛意識裡早把灑金巷那座大宅當成了自己家,“家裡過年也很熱鬧的,除夕夜裡,王爺會帶着一大家人打麻將守歲,王爺打麻將可是個高手!不過,最會打的還是蔡娘娘,每回過年都要將望鄉園陳娘娘的壓歲錢贏個乾淨,哈哈哈”
想起家裡有趣一幕,篆雲自得其樂的笑了起來。
“望鄉園陳娘娘便是玉儂麼?”嘉柔問道。
“嗯。”
家中兩位側妃姓陳,丫鬟們爲區分,私下會帶上住處前綴。
篆雲這邊越將王府說的溫馨喜樂,嘉柔越心癢。
靜坐一刻鐘,嘉柔又攤開一張新紙,躊躇半天,終於寫下,‘篆雲想家了,我隨她回蔡州過年行不行?’
可.這個藉口爲免太過離譜,嘉柔自己都沒眼看,最終,又一次沮喪的將箋紙揉成了團。
正蹙眉沉思間,綿兒邁着小短腿跑了進來,笑聲灑了一路。
讓她這般開心的,是因爲今日隨信一起送達的一件巴掌大的公雞車
這公雞車體積不大,卻做的極爲精巧,外形仿照公雞,下方有四個小輪子,用細繩牽了跑起來時,輪子帶動傳動軸、齒輪,內裡小機關便會發出‘噠噠噠’的響聲。
綿兒剛得這稀奇玩具,愛不釋手,已在殿內瘋跑了半天,累的小臉蛋紅撲撲的。
“孃親,孃親”
許是玩累了,綿兒舉着雙手跑到了孃親身邊,嘉柔會意,熟練的將小人兒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膝頭。
新玩具的吸引力還是蠻大的,綿兒繼續把玩着小車車,將公案上成摞的奏摺當成了小山,抓着公雞車在奏摺上翻山越嶺。
嘉柔望着女兒手中的玩具,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丹鳳眼一亮,隨即有些心虛的瞟了一眼綿兒。
小丫頭渾然未覺.
下一刻,嘉柔忽然伸手從綿兒手裡將公雞車拿了過來。
正玩的開心的綿兒一臉茫然的回頭,望着孃親,奶聲奶氣道:“娘,你也想玩麼?”
“娘不玩,綿兒知曉這小車是誰做給你的麼?”
“綿兒不知.”
“這是你爹爹做給你的。”
“綿兒也有爹爹麼?”
“綿兒當然有了爹爹了!你忘啦,今年春,他還抱着你睡覺呢。”
“哦”
小孩子的記憶覆蓋最快,將近一年前的事,她已記不得了。
此時瞧她眼巴巴盯着小車的模樣,‘爹爹’明顯沒有玩具有吸引力啊!
“娘,你玩夠了麼?你玩夠就還給綿兒吧”
綿兒伸出藕節似的小胳膊,嘉柔卻將拿着小車的手舉高了一些。
母女倆像做遊戲似的,一人搶,一人不給。
正嬉鬧間,嘉柔卻‘一不小心’將小車摔到了地上.
木頭材質的小車小巧,輪子、車軸自然也細小,當即摔斷了一個輪子。
“.”
綿兒趕緊從孃親膝蓋上爬了下來,一看剛剛得來不久的寶貝被摔壞了,登時不依,哭鬧了起來,“娘摔壞了綿兒的車車,娘賠綿兒,娘給綿兒修好”
“哎呀!”
嘉柔一臉無辜的蹲到綿兒對面,拿起破損小車看了又看,愧疚道:“可是孃親也不會修呀”
“不管不管!娘給綿兒修好!”
wWW• ttka n• C〇
綿兒坐在地上,小腿亂蹬,哭的滿臉淚水。
篆雲見狀,忙上前哄勸,並向嘉柔提議道:“殿下,讓黃公公尋匠作監的木匠修一下吧。”
誰知,篆雲的建議卻換來了嘉柔的怒視,卻聽嘉柔道:“這般機巧的物件,宮裡的木匠哪裡修的好呀!想要修,看來只能送去蔡州了!”
“啊?”篆雲一頭霧水,匠作監裡的木工師傅個個都是浸淫此道一輩子的高手,還能修不好一個孩童玩具?
可綿兒一聽能修,連忙起身抱住了孃親的腿,哭道:“娘,我們快將車車送去蔡州修好吧。”
“好吧.”
嘉柔用帕子給綿兒擦了臉上淚珠,小心翼翼叮囑道:“若到了蔡州,你爹爹問起孃親爲何而來,你要說,是爲了給你修車車,是你非要來,慪得孃親沒法子了,才帶你去蔡州過年,記得了麼?”
“嗚嗚嗚,綿兒記得了”
綿兒認真的點了點頭。
嘉柔這才抱着女兒站了起來,一轉頭,正好看見篆雲一臉震驚的看着自己,嘉柔不由心虛的錯開了目光,底氣不足道:“快收拾一下吧,明早我們便動身。哎,你也看見了啊,是綿兒非要鬧着去蔡州,我又有什麼法子.”
殿下,咱想去蔡州找楚王過年就直說唄。
你找這理由,也太蹩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