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將目光從窗口挪了回來。
馬車裡,紫鳶輕聲道:“一會兒下了車跟着我一起走就好。”
顧明珠點了點頭。
紫鳶將帕子攥得緊了些,她見識過許多場面,第一次這樣被請到太子宅院,還是免不了緊張。
閆灝下了大牢,她無心做任何事,早些時候有人找上門,奉上不少金銀,讓她去彈奏一曲,她立即以身體抱恙拒絕了,直到那些人提及是太子遣來的,她才覺得事關重大,於是讓人去尋聶忱。
太原府有個風吹草動,她們這些地方很快就會獲知消息,閆灝的案子讓她認識了聶忱這些坊間人,雖說閆灝最終會被朝廷正法,但對於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她心中哀傷卻對魏大人、聶忱他們滿懷感激,沒有他們,閆灝沒有機會說出實情,她也早就被韓鈺那些人害死了。
別說這樁案子還沒有查完,就算查完了,魏大人和聶忱有用到她的地方,她也會竭盡所能去做好。
紫鳶想到這裡,擡起頭又去端詳那位蔣姑娘,蔣姑娘是聶忱的師妹,與她一起去太子宅院,是要給魏大人送消息。
“姑娘們下車吧!”
馬車停下來,太子府立即有人前來探查。
婆子們上前將紫鳶和顧明珠身上摸了個遍,這才點點頭放人進去。
顧明珠看了看門口的護衛,太子果然很小心,來一趟太原府,大約將東宮一半的人手都帶了出來,這不像是來太原府問案,而是要向魏元諶問罪的。
看這樣劍拔弩張的情形,魏大人大概每天都會在太子心裡死個七回八回。
顧明珠踏進宅子,跟着引路下人向前走去。
紫鳶本還有些緊張,看到蔣姑娘舉手投足都透着的安然,她一顆心竟然漸漸平靜下來。
聶忱說這位蔣姑娘膽子有些小,怎麼她卻覺得,這蔣姑娘厲害得緊,根本不需要她照顧。
紫鳶剛想到這裡,太子府的管事媽媽迎過來:“快點去後宅試琴,一會兒就輪到你們了。”
宴席過了大半,樂師一直沒有挑選出來,管事們都是焦急萬分,太子爺若是聽不到滿意的琴聲,他們這些人統統都要受罰。
顧明珠藏在紗羅後的嘴角微微揚起,太子還是這個德行,這麼多年沒有任何的改變,當年她受邀去長公主府,並不知曉太子爺會前去,直到瞧見長公主府中有下人匆匆捧琴去前院,長公主才笑着道:“太子爺突然來了,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雖然不能籌備一桌珍饈,好在府中有人擅長音律,到前面也能爲他們行酒助個興。”
長公主這句尋常的話語,後來卻被人冠在她頭上,說長公主早就意有所指,那擅長音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周如珺。
琴已經擺好。
所有人都落座,彈奏的是同一首曲子,這曲子她再熟悉不過,父親和母親常常在家中彈奏,那樂譜早就爛熟於心。
顧明珠伸手整理好袖子。
當年的真相到底是如何?是她不知不覺中被長公主利用,還是長公主和她迷迷糊糊間早就成了別人手中那過河的卒子?不管怎麼樣都必定與太子有關。
周如珺至死也不知是被何人所害,而她顧明珠會找到真相。
今晚來到太子的宅子,不光是爲了給魏大人送消息,也要探探太子宅子內虛實,今晚設局之人必定在太子府中。
太子爺身邊藏龍臥虎,一會兒她定然有機會見識這些人的手段。
當年她是個弱女子,如今她依舊是,只不過這次不會任由他們掌控在手中。
淨手、調琴。
琴音在指尖流淌。
幾個人一起彈奏的曲子,乘着風吹到了宴席上。
本來精神有些萎靡的太子,忽然眼睛亮起來,他的樂師來了,誰說太原府沒有人能彈好七絃琴,他早就知道坊間藏龍臥虎。
“置屏風,讓她們上前彈奏。”太子袍袖一揮吩咐管事,臉上露出急切的神情,他等了許久,終於有能入耳的琴聲了,聽到這一曲後,他今晚必定能安睡。
管事不敢怠慢,立即在宴席兩側放置了屏風。
屏風擺好,立即有女子向這邊走來,女子們的身影從衆人眼前一晃而過,快速坐進了屏風後。
顧明珠隔着紗羅,看到了面色冷峻的魏大人坐在不遠處,太子的宅院富麗堂皇,偌大的堂屋中,垂着天青色軟煙羅,席上更是美酒佳餚,許多官員面紅耳赤,眼睛裡漸漸失了清明。
魏大人卻端正地坐在,怎麼看都與這宴席格格不入。
衆人進門之後,宴席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瞧上一眼,魏大人目光卻不曾瞥過來,看來一會兒她還要費心提點他。
顧明珠目光又是一挪,另外一個身影也映入眼簾,那是崔禎,定寧侯也不見半點的醉意,崔禎應該也猜到了今晚會出事,所以仍保持着清明。
衆人坐好,下人也擺好了琴,端上薰香。
煙氣嫋嫋,沁人心脾的芬芳四溢。
太子爺拍了拍手。
七絃琴深沉而悠遠的音色立即在大廳中散開。
初九嗅了嗅薰香,這個味道讓他有些昏昏欲睡,那琴音響起來之後,他就更覺得眼皮發沉。
宴席上最無聊的環節來了,初九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就要去抱周公……卻在這時候,細微的破空聲由遠而近,初九立即精神抖擻。
就在衆人沉浸在琴音緲緲中時,一個東西從屏風後激射而出,直奔魏元諶而去。
初九手疾眼快,伸手去阻攔,他方纔本就有些恍神,好在他及時察覺,不至於失了護衛的本分。
不過,就在這種節骨眼時,他聽到三爺輕輕敲了敲桌案。
初九一時沒有理解三爺的意思,這是讓他不要管那東西,還是讓他不要鬧出動靜,遲疑中初九收回了手,那東西徑直奔魏元諶而去,不偏不倚撞在了魏元諶的大腿上,然後一躍跳進了魏元諶懷裡。
那是一顆小石子。
初九差點用兩隻手捂住了嘴,三爺怎麼搞的,竟然連顆石子都沒接住。
魏元諶皺起眉頭,當屏風後有動靜時,他已經察覺了。
太子讓人做的屏風,下面中空,爲的是不阻擋音律傳出,而那些女子坐下之後,離他不遠處的屏風後,悄悄地伸出了一隻腳,粉色的繡鞋上放着一顆小石子,然後那隻腳輕輕一動,石子就奔着他而來。
這隻腳很眼熟,又大又靈活,他不是第一次見。
所以他提醒初九不要聲張,誰知初九卻放任石子打過來。
望着懷裡那普普通通的小石頭,魏元諶心中一聲冷笑,每次遇到她,他多多少少總會收穫些意外。
剛剛想到這裡,大廳裡的琴音忽然一變,彷彿有人在這時候撥錯了琴絃,明明是錯的,卻錯得恰到好處。
本來正閉眼聽琴聲的太子忽然睜開眼睛,“騰”地一下站起身,大聲喊起來:“是誰?是誰彈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