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諶靜靜地站着。
眼前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畫卷,讓人不忍去打破,而廚房中的那個人,與他心中的人又模糊在一起。
忽然有個影子從廚房裡跳出來,是隻雄赳赳氣昂昂的五黑雞。
五黑雞在院子中閒庭信步,撲動着翅膀,每根羽毛中都透着股得意的神情。
魏元諶以前沒發現,這五黑雞的確有些不同,沒有委屈“小白”這個名字。
這院子很小,兩個屋子離得格外近,他向旁邊挪動一下腳步,就看到了她的臉孔。
果然是顧大小姐。
天亮了,顧大小姐就可以尋個理由四處跑動。
從遠處看顧大小姐在彎腰看鍋裡的吃食,垂下的眼睛擋住了她心中的思量,其實她是在與柳蘇說話。
鍋裡的粥“咕嘟”“咕嚕”冒着泡,米香四溢,顧明珠低聲道:“一會兒讓魏大人將這碗蓮子百合糙米粥吃了,跟初九說最好吃一陣子,管保心火全消。”魏大人年紀輕輕那麼大的火氣做什麼,少了心火,心疾的症狀也會跟着減輕。
柳蘇點點頭:“魏大人不是那種聽話的病患。”
顧明珠不禁一笑,卸掉醫婆的身份之後,她還沒有與柳蘇這樣說過話:“遇到這樣的病患就要嚇嚇他,他不肯吃,你就說久病傷腎,他就明白了。”走在坊間賣藥,女子要助孕保胎、墮胎藥多,男子常求問腎虛之症,魏大人那麼年輕,定然不想讓自己熱傷腎陰。
柳蘇心領神會,還是大小姐厲害。
顧明珠看完了這些,就準備溜達回去,免得一會兒母親尋她,剛剛擡起頭就發現一個人走過來。
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人面容,顧明珠怔愣在那裡。
算一算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六年多前,小叔要去軍營中歷練,臨走之前來京中看她,給她買了許多小物件兒,跟她說:“女孩子也不要太被約束,表面上應付應付,背地裡要有自己的思量。”
族人常說小叔不守規矩,整日在外惹禍,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跑去山上差點被熊吃了,第二次遇到了山匪打得滿身是血回來,卻也將山匪頭目送去了府衙,第三次與鎮上的鄉紳起了衝突……總之在族人眼裡,小叔一言不合就要動拳頭。
小叔來京中做客,祖母總會免不了多囑咐她幾句,可她卻一直覺得小叔這樣纔好。
周擇笙越走越近,顧明珠鼻子愈發酸澀,就要控制不住眼睛中的淚水,她急忙低頭平復情緒,再擡起頭時又是那個不通世事的顧大小姐。
周擇笙看到了顧明珠不禁一怔,怎麼會有個女眷在魏三爺的院子裡。
“這不是……顧大小姐嗎?”初九裝作一臉驚訝。
初九一早帶着護衛去準備車馬,離開的時候看到了不遠處的寶瞳,寶瞳可能又來打聽三爺的消息。
他們不在這裡,寶瞳和顧大小姐更容易進院子,所以他就裝聾作啞當做什麼也沒瞧見,乾脆還將門口的護衛也都遣開,不成想沒看住周擇笙,這位周家爺也太不會挑時候了,三爺還沒醒,人都要走了。三爺知曉得多傷心啊。
柳蘇道:“我在屋子裡煮飯食,就看到大小姐進了院子,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回事……”
顧明珠開始在地上尋找,她抱着五黑雞前來就是要以它做藉口,現在那隻雞哪裡去了?
魏元諶眯起眼睛望着顧明珠,還沒有從顧明珠方纔的表現中回過神來。
顧大小姐瞧見周擇笙時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神情,驚愕中帶着激動和歡喜,雖然很快她將情緒遮掩住,他卻看得十分清楚,那分明就是相熟的人久別重逢時的模樣,不,應該比相熟的人更親近。
可週擇笙根本不認識顧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大小姐再次和如珺重合在一起。
每次當他覺得將兩個人分開時,卻總會有新的情形再將二人模糊。
顧大小姐轉眼也裝作一臉茫然,她小心翼翼地遮掩,就像是扮作醫婆、蔣姑娘時隱瞞她顧明珠的身份一樣。
她現在就是顧明珠,那麼她在隱瞞哪個身份?醫婆?蔣姑娘?珍珠大盜?還是他不知曉的身份,哪個身份又與周擇笙相識。
顧明珠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秘密到底又是什麼?
看來他需要找機會試探她,看清楚她的心思。
魏元諶正在皺眉思量,忽然瞧見門口有東宮人的身影,那些人向屋子裡張望,他們發現了顧大小姐,一雙眼睛仔仔細細地瞧着。
不能讓顧大小姐被東宮的人盯上,魏元諶低頭看向屋子門口,五黑雞正要從簾子縫隙擠進來。
魏元諶一腳踢了過去。
隨着“咯咯咯”的叫聲,毫不知情的五黑雞突然被一股大力踹飛,它拍起翅膀堪堪穩住身形,然後搖擺着大屁股向院子裡衝去。
顧明珠瞧見了那如同逃命般的五黑雞,立即歡快地跑上前,一把將五黑雞抱在懷裡,然後她就向五黑雞的來處看去。怎麼會那麼巧,這雞一下子就鑽了出來,而且跑得有些神速。
“大小姐,”寶瞳氣喘吁吁地找過來,“您……您找到小白了。”
寶瞳一臉怨懟地望着五黑雞:“天剛亮就跑出來,害得我家小姐到處找,還好跑回了魏大人這裡。”
“大小姐,您將這雞放下吧,這雞本來就是魏大人養的……”
顧明珠顯然很不願意,抱着雞撒開腿向外跑去。
初九咳嗽一聲道:“這雞還要勞煩顧大小姐和寶瞳姑娘照顧。”
寶瞳顧不得與初九說話,急忙追着顧明珠離開。
初九不禁嘖舌,看那五黑雞自在的模樣,顧家的吃食定然好得很,離開太原府之後,五黑雞就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他還以爲這貨是因爲離開了鄰家的蘆花雞,心中難過不肯吃食,現在他才知道,這吃貨是嫌路上的草和蟲兒不香。
這是隻嫌貧愛富的雞。
外面東宮的人也縮回了脖子,對眼前的事徹底失去了興趣。
等到院子裡再度安靜下來,周擇笙才道:“這就是懷遠侯家的大小姐?”看起來就似患了癡傻症,至少現在他沒覺得有何怪異之處。
魏元諶默立了半晌,才伸手撩開了簾子,周擇笙立即走了過去:“懷柔公主一早帶着護衛離開了驛館,東宮有人追了上去,我們要怎麼辦?”
魏元諶眼神飄忽半晌沒有回話,周擇笙看過去才發現魏三爺走神了,魏三爺一雙幽深的眼眸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周擇笙咳嗽一聲,魏元諶纔回過神。
“不急,”魏元諶道,“看看太子爺有何決策。”若太子知曉內情之後,整飭人馬想要與那些人一戰,還算是有些大周儲君的模樣,他也會盡力輔佐,保太子安然無恙。若太子打別的主意……那就只好讓太子爲了大周百姓做出些犧牲。
魏元諶正準備與周擇笙一起出去查看情形,柳蘇端了粥進門。
一碗糙米粥冒着熱氣,柳蘇不留痕跡地揮動着手將香味兒趕到魏元諶跟前。
魏元諶感覺到肚腹間一陣空虛,他忽然想知道顧大小姐與柳蘇說了些什麼,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粥,彷彿沒興趣去吃。
“傷腎,”柳蘇少言寡語,乾淨利落,“久病傷腎。”
魏元諶眼前浮起那醫婆的模樣。
“嗤”周擇笙聽到這話,不禁笑出聲,魏三爺身邊何時多了這麼個有趣的小廝。
魏元諶端過那碗粥,不知爲何,他忽然一個恍惚,精神彷彿從身上抽離了片刻。
她到底是誰?
……
太子房中。
一陣喧譁聲從外面響起,太子不悅地擡起頭,越過那正在爲他整理衣袍的婢女,看向門口。
申先生快步走進屋:“殿下,懷柔公主帶着人走了。”
“什麼?”太子皺起眉頭,“車馬還沒有前行,她去哪裡了?”
申先生看向屋子裡侍奉的下人。
太子揮揮手:“都退下吧!”
下人陸續走了出去。
“太子爺,”申先生道,“懷柔公主這次來太原府是因爲駙馬。”
“這你說過,”太子淡淡地道,“程翌不知又在做什麼,好好的駙馬不當,整日裡四處折騰,要不是看在程家還有用處,早就讓懷柔與他和離了。”
申先生坐在椅子上:“太子爺可知程駙馬的生母出自趙氏?”
“哪個趙氏?”太子這話脫口之後立即想到了什麼,“你說的是山西兵變……”
申先生點點頭:“程駙馬的生母還活着,不止如此,她還另嫁了個百戶。”
太子驚詫地說不出話來,這種事傳到京中,程家還有什麼臉面立足?若是他必然要殺那趙氏,以免被人拿住把柄恥笑,程翌難道是來太原府處置趙氏的?
申先生道:“程駙馬早知曉此事,這次來太原府是因爲趙氏被山匪綁走了,程駙馬四處尋找趙氏再嫁的百戶……”
“然後呢?”太子聽出來申先生話裡有話。
申先生道:“我早發現公主有異樣,讓護衛悄悄盯着,發現事情越發不對,於是……拿了那百戶。”
太子睜大了眼睛,到底是申先生,做事如此利落。
“現在我覺得,趙氏被綁與山西兵變案子有關,綁趙氏的人可能非同小可,並非什麼山匪,程駙馬和公主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