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陽明不想說太多阿嬋的事,人一旦陷入紅塵太深,就會拔不出腿,就像太后娘娘說的那樣,只要被捲進去,到時候就身不由己了。
“真人,你特別想阿嬋吧!”顧明珠望着莫陽明。
莫陽明回過神來,過去那麼多年了,沒有人再在她面前問起這樣的話,而她超脫於世俗之外,也早就心如止水,大約是因爲她方纔問了顧大小姐兩句話,顧大小姐纔會這樣想。
不過顧大小姐有癡傻病,怎會如此伶俐?
顧明珠道:“我去外祖父家中,母親來接我就是這個樣子。”
原來是這樣,莫陽明哂然一笑,她故作淡漠,卻逃不過赤子的眼睛。
莫陽明道:“我是很想她。”在一個孩子面前,她不想去遮掩。
正當她恍惚間,顧大小姐又坐在木榻上看牆上刻的經文。
一個癡傻兒可會識字?
顧明珠轉過頭:“真人,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莫陽明道:“南華經。”
想必顧大小姐也不知南華經是何物,莫陽明纔想到這裡,只聽少女的聲音道:“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
莫陽明真懷疑眼前這位顧大小姐是否真的癡傻:“誰教你的?”
“我母親念給我聽的,”顧明珠道,“真人見過鯤嗎?”
莫陽明搖搖頭:“尚未見過。”
顧明珠道:“我見過。”
莫陽明好奇地望着顧明珠,只見顧大小姐從腰間拿出一隻荷包放在莫陽明眼前:“真人看,這就是鯤。”
荷包上繡着一條大魚,那大魚威風凜凜,遠處的小山與它相比就像土丘,襯得這條大魚體型格外龐大。
莫陽明那一向刻板的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我常常吃蜜餞子看鯤。”
顧明珠說着取出一顆蜜餞餵給莫陽明,望着少女笑彎的眼睛,莫陽明張開了嘴,蜜餞入口甜甜糯糯,果然很好吃。
顧明珠自己也吃了一顆,兩個人一起看荷包上的鯤。
“鯤還會變成鵬。”顧明珠手一翻,荷包另一邊,一模一樣的魚果然長了一對翅膀。
莫陽明知曉這是假的,卻也盯着看了半晌,懷遠侯夫人爲了這孩子也是煞費苦心,怪不得顧大小姐能記住這些東西。
顧明珠看向莫陽明:“真人也見過鯤鵬了。”
莫陽明道:“見過了。”每個人心中都有鯤鵬,只要相信就是真的,躲在這裡多年,整日裡修清靜,他好似都忘記赤誠爲何物了。
“真人別難過,”顧明珠道,“阿嬋還會回來看真人的。”
莫陽明心中嘆息,顧大小姐大概不知道,阿嬋不在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顧明珠收回腰間的荷包,走到桌子上指了指那隻盒子:“阿嬋會回來將這些東西做好。”
莫陽明知道那是隻沒有做完的花式鎖,卻不明白顧大小姐爲何這樣說,她站起身走過去,眼看着顧大小姐從其中拿出一塊鐵片,然後打開那蓮花鎖,將鐵片放在了蓮花鎖中間,蓮花合上,將那鐵片包在其中。
“你瞧,它們是一起的,”顧明珠道,“阿嬋送給真人的。”
莫陽明望着看蓮花鎖,蓮花花心果然有一個事先刻好的凹槽,這蓮花鎖還沒有做好,她之前竟然沒有發現。
莫陽明再次愣在那裡,這是巧合……還是真被顧大小姐誤打誤撞猜中了?
阿嬋自盡前還在觀中與她住了些日子,後來說思念父母回家去了,臨走之前將這沒做好的花式鎖忘在了觀中,第二天她就聽到阿嬋自盡的消息。
白老爺和太太說阿嬋悶悶不樂已有兩個月,晚上常常睡不着枯坐到天亮,與出嫁的妹妹吵過幾次,大約從那時候起心中就有了打算。
莫陽明道:“阿嬋做蓮花鎖是要賀元始天尊誕辰,元始天尊誕辰在冬至日,阿嬋沒有做完這鎖就走了。”阿嬋做事一向有始有終,如果早就有自盡的打算,不會差這幾天,如果趕不及,就不會做這蓮花鎖,這樣想來至少阿嬋在離開道觀之前並沒有想走這條絕路。
莫陽明攥緊了手,白恭人說的那些話……難道白恭人真的是害阿嬋的真兇?
莫陽明想到阿嬋的死狀,脖頸上那條長長的傷口,阿嬋有這是對自己多狠才能下這樣的殺手。
可白官正和白太太卻作證,阿嬋是自絕無疑,難道他們爲了包庇自家次女撒了謊?
莫陽明半晌纔回過神來,他瞧見一雙手捧着茶杯站在她身前,她擡起頭與顧大小姐四目相對,用低沉的聲音道:“你不怕我嗎?”方纔她的臉色定然不好。
顧明珠搖搖頭,臉上卻還是有些懼意,這是一個小孩子心性的人必須要表露出來的,不過從心底裡她不怕這位莫真人。
她在白恭人門外偷聽時,仔細觀察了莫真人,莫真人外表冷清,但性子直率,否則就不會那般奚落白恭人,她來到這小木屋,她能感覺到莫真人的不悅,看到是她之後卻沒有下手,可見莫真人的心善。
這兩間靜室打掃的乾乾淨淨,阿嬋留下的東西都妥善放好,可見莫真人念舊情,這樣一個人她怎麼會害怕。
再說,就算沉着臉,面色冰冷,誰又能及得上魏大人,魏大人的冷漠只會讓人高山仰止,而她看得久了,被凍得久了,也就感覺不到冷了。
莫陽明道:“剩下的南華經你想聽嗎?”
顧明珠點點頭,前面的三皇子妃和張夫人她不願意去應付,留在這裡是最好的,不但能聽講經還能查案,心中該有多暢快,就連魏大人也可以拋到九霄雲外。
莫陽明指了指木榻:“我們去哪裡,我講剩下的南華經給你聽。”
兩個人剛要坐上去,外面傳來寶瞳的聲音:“有……有人嗎?我想問問……有沒有看到我家大小姐。”
顧明珠看了看外面道:“我去說一聲,就回來。”
莫陽明點頭,看着顧大小姐腳步輕快地跑了出去。
木屋外,顧明珠向寶瞳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順利。
“在這裡等我,”顧明珠道,“真人要講經給我聽。”
寶瞳點頭應了,守在了木屋外,不多一會兒屋子裡傳來莫真人低沉的講經聲。
……
三皇子妃這次來太清觀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見見那位莫真人,如果他們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幫助,儲君之位指日可待。
她命人送了經書去給莫真人,不一會兒功夫管事媽媽捧着經書回來:“莫真人不肯收。”
三皇子妃早有預料,這莫真人很難拉攏,一個女道士不喜歡金銀,不要經書,不知道怎麼才能打動她。
管事媽媽低聲道:“顧大小姐在莫真人屋子裡。”
三皇子妃驚訝:“什麼?”
管事媽媽點了點頭:“千真萬確,莫真人正在給顧大小姐講道經,奴婢站在門外都聽到了。”
三皇子妃一臉茫然,這是爲什麼?莫真人竟喜歡一個癡傻的小姐?
三皇子妃看向正跪在蒲團上祈福的張夫人和顧老太太,她站起身:“走……我們去看看。”這種事還是眼見爲實。
……
魏元諶從順天府衙門中走出來,他擡起頭看了看天,今天大半日都過去了卻不見聶忱和柳蘇的人影,張桐也沒有來複命。
她就沒有什麼話想要帶給他?不會上清觀太過好玩,她已經將他忘在九霄雲外了吧?
初九摸了摸屁股,最近三爺練他練得太勤,他恨不得將臉皮撕下來貼在屁股上,這樣屁股皮厚敦實……至於臉麼,在三爺面前可以不要臉:“三爺,按理說我們大白天去坤道的道觀定會被打出來,不過上次在袁家,顧大小姐讓我穿的衣裙不錯,要不然咱換個裝,就不用等到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