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莽恐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又老老實實地講了一遍。
“周夫人過世之後,我們曾仔細清理過牢房,在周夫人的牢房中發現了一具屍身,那人身穿衙差衣服可並非是刑部大牢中的人,此人手中攥着利器,又來到周夫人牢房中,可想而知欲意何爲。”
田莽說着看了看崔禎的臉色,發現定寧侯沒有阻止他的意思,繼續道:“那人沒有得手,原因是被人用利器刺中了心窩。”
崔禎道:“你怎麼知曉那人就是周氏所殺?”
田莽沒有半點猶豫:“牢中的婆子去整理了周夫人的屍身,發現周夫人手中握着一隻竹筒,竹筒中藏着一根三棱刺,我常年在大牢裡做差事與仵作十分熟悉,仵作收殮那些屍身的時候,我特意問了問,仵作對比了周夫人手中的利器和那歹人身上的傷口就什麼都清楚了。”
“對了,”田莽又想起來,“周夫人身上還有別人的血污,尤其是握着利器那隻手。以那晚的情形,除了周夫人自己誰會救她啊?侯爺您說是不是?”
田莽說這話是無心,但聽在崔禎耳朵裡就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周氏的屍身是牢中婆子收殮的?”他記得母親說會打理好一切,沒有讓崔家下人前去大牢嗎?
田莽道:“您家中管事給了十兩銀子,送了套衣衫前來,讓大牢中的婆子幫忙清理。
不過您放心,大牢中那幾個婆子,都吃過周夫人熬製的藥,絕不會虧待夫人,最後擡出去的時候,不少人都瞧見了,婆子將夫人侍奉的齊齊整整,很是體面。”
崔禎沒有因爲田莽這句話鬆口氣,接着問道:“周家人沒有前去嗎?”
田莽道:“周家兩個老爺來了,看了看屍身問了大致的情形,聽說是渭二爺情急之下不得不讓人射死了周夫人,兩位老爺就轉身離開了大牢。
周夫人當時身上揹着罪名,父母早逝不在身邊,難怪家中人會如此冷漠,多虧了侯爺您善心,這才讓周夫人有了容身之地。”
從前崔禎也是這樣想,他能夠收留周氏是給了周氏臉面,可如今他心中卻是一種異樣的情緒。
周氏真的有那麼烈性?一個柔弱的女子不知從哪裡拿了利器,在那種情形下也要與歹人一搏。
那時她心中想的是什麼?身陷大牢之中,有那麼大的罪名壓着也沒有放棄,她一定很想活下來,好不容易殺了歹人,卻還是死在崔家人手裡,那一瞬間她是憤恨的吧?
崔禎思量完這些接着道:“二爺射殺周氏時的情形你可知曉?”
田莽點點頭:“大概知道,就是那些人拿周夫人的清白做要挾,二爺無奈才動了手,周夫人雖然死了,但總好過被那些反賊折磨。”
田莽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片刻。
崔禎看出田莽的異樣,崔禎皺眉道:“你還知曉些什麼?一併說出來,就算涉及渭二爺也沒關係,我要聽的是實話。”
田莽這才點頭道:“當時我沒在跟前兒許多事不知曉,還是後來聽一個在牢中做雜役的婆子亂嚼舌。”
田莽很是爲難,又擡頭看了看崔禎,這才接着說下去:“那婆子說,大戶人家就是草菅人命,明明可以直接射殺那些反賊,偏要賠上一個女子的性命。婆子還說她分明瞧見周夫人擡起了手,周夫人手中正握着利器,如果不是崔家先向周夫人射出了那一箭,說不得周夫人自己就從那反賊手中逃脫了。”
崔禎皺眉,婆子都看到了周氏手中有利器,崔渭會看不到嗎?
田莽看到崔禎臉色愈發陰沉,低聲爲崔渭解釋:“也許渭二爺沒有瞧見,再說這事關崔家的名聲,絕不能冒險,萬一真的讓反賊對周夫人動手動腳,就算將反賊殺了……那也……那也……”
田莽說不下去了。
周氏一條性命,不值得讓崔家爲她冒險。田莽想說的是這個吧?崔禎心中一陣翻涌,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在田莽和大牢婆子的心中,崔渭不該讓人射殺了周氏,否則田莽也就不會這般心虛的爲崔渭解釋。
當日大牢漆黑,既然弓弩手能夠埋伏在周圍射死周氏,也就能直接殺了那反賊,從前他是極爲信任親弟弟,生怕崔渭因此事而愧疚,所以他也沒有加以詢問,現在查起來才發現這樣一條性命輕易就被處置了,崔渭根本不是無奈之舉,更像是有意爲之。
崔渭敢這樣做,何嘗不是仗着他定寧侯之威?
崔禎半晌纔回過神:“有人要殺周氏的事你們可上報了?”
田莽搖頭:“沒有,既然有人劫獄,何必再節外生枝,於是就將那人也當做劫獄的同黨處置了。”
崔禎一掌拍在矮桌上:“你既然是崔家安插的眼線,就算刑部這樣安排,你也該稟告崔家。”
田莽嚇得忙請罪:“侯爺息怒,這……這我們報了,報給了二爺啊,二爺只說周夫人牽扯了謀反案,再說人都死了,追究下去也沒有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刑部不查我們也不要再說出去,誰也不能證明那人就與劫獄的人不是同黨。”
崔禎沉聲道:“劫獄的人怎麼會急於殺死一個婦人?周氏始終沒有承認有罪,那人此舉是在殺人滅口。”
田莽嘆氣:“侯爺說的沒錯,但大家都知道二皇子謀反案疑點本就不少,這委實算不了什麼。”
是算不了什麼。太子和貴妃黨一心坐實這樁案子,朝廷的官員要麼被牽扯其中,要麼遠遠地躲開生怕被染上半點泥污,他當年也是這樣的心思,誰會爲了這小小的疑點爲一個婦人伸冤。
最好的法子就是讓這婦人的死隱沒在歲月的洪流之中,即便這條性命再鮮活,時間久了就不會有人記得。
整件事中,有種化不開的悲哀圍繞着周氏。
她就像是水中的一片枯葉,被湍流無情地卷裹着,最終完全吞沒。
還有一個人始終記得周氏,崔禎看向田莽:“魏三爺那時候也在刑部大牢,那晚他可有什麼舉動?”
田莽道:“魏三爺傷得太重,躺在大牢裡一動都不能動。之前周夫人倒是一直照顧魏三爺,要是沒有周夫人送的藥,魏三爺說不得就死了。劫牢的事發生之後,我們首先要去看的就是重要案犯,我記得很清楚,魏三爺手拉扯着牢門,趴在地上,滿嘴都是鮮血,我當時嚇了一跳,以爲人已經斷氣了。
後來魏家人來接魏三爺出去,我還覺得出去也是凶多吉少,着實沒想到魏三爺不但康健了,現在還如此風光。”
聽着田莽的稟告,崔禎心中許多疑惑也被解開了。魏元諶出了大牢後,親手解決了射殺周氏的崔家護衛,又與他們兄弟校場搏命。
魏元諶之所以留下崔渭活口,興許就是要查清這樁案子,但當年二皇子案,魏家也同樣被捲進去,魏元諶又生了一場大病,好起來的時候許多線索恐怕都被清理乾淨了。
但魏元諶推測這是太子所爲,崔渭也是太子黨,魏元諶前去山西查案時,是準備將太子和崔家一網打盡,後來卻發現他沒有站在太子那邊,於是魏元諶沒有向崔家下手。
即便如此,魏元諶仍舊不會放過崔渭,暗中必然命人監視崔渭。
崔禎想到這裡站起身,魏元諶對崔渭的瞭解,可能尤勝於他。難不成他要去找魏元諶問自己的妻室和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