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上三竿,顧家院子還是一片寧靜,因爲顧大小姐在睡覺。
林夫人撩開簾子看着女兒睡得正香,臉上不由地露出慈愛的笑容,向管事媽媽擺了擺手,兩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回到了屋子中,林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開始做針線,明明還有一樁案子壓在頭上,看着珠珠卻時常會有歲月靜好的感覺,好像覺得會安安穩穩地與老爺團聚。
林夫人摸着小腹,順利的話,明年家裡就又要添個小的,珠珠那麼良善的孩子,定會喜歡這個弟弟或是妹妹。
“夫人,”管事媽媽進門低聲道,“外面傳回消息,府衙那邊有了動靜,說是那位魏大人來太原府了。”
林夫人驚詫間手一滑,針尖差點就紮了手,魏大人這時候出現,是不是案子有了進展。
“再讓人問問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林夫人十分機警地吩咐。
管事媽媽應了一聲。
林夫人將針線放回笸籮裡,她心中明白管事媽媽可能什麼都問不到,不要說那位魏大人名聲在外,崔禎幾次三番的提醒,已經讓她對這個魏三爺到了談之色變的地步。
林夫人下意識地道:“讓護院將門守好。”話說完她立即就後悔了,真是聽了崔禎太多話,她也變得疑神疑鬼,那魏大人還能登門不成?她們家裡都是女眷,有沒有什麼珍奇的貴重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無蜜不招彩蝶蜂。
林夫人想到這裡安心許多,向管事媽媽揚了揚頭:“不用理了,還是去打探消息吧!”
管事媽媽退下去,林夫人就將針線又撿了起來,寶瞳撿到只兔子,珠珠很是喜歡,沒事就要抱在懷裡,她做只稍大些的荷包,讓珠珠裝些草葉和菜乾用來逗兔子。
管事前來稟告:“夫人,週三太太和二小姐來了。”
“將人迎去堂屋吧!”林夫人站起身,拂了拂衣裙,自從金塔寺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周家人,今天周家怎麼會上門?
周如璋四處打量着懷遠侯府這處小院子,看來她之前聽到的傳言沒錯,懷遠侯府就快支撐不下去了,否則怎麼會住在這麼寒酸的地方,說不得背地裡全都靠定寧侯的接濟度日。
不光是崔氏一族,就連姻親都要依靠定寧侯,定寧侯還真是不易。
周如璋想到崔禎那威武英俊的模樣,不禁心中一熱,可惜的是定寧侯妻運不好,從前被長姐的名聲牽連,現在還要面對一個病懨懨的張氏,大約都不知道有賢良淑德的妻室掌家是什麼感覺。
讓她嫁入崔家的話,她能保證從此之後定寧侯崔禎能順風順水,只要崔禎對她好,前面有兩個定寧侯夫人又如何?
她也不是非要嫁給崔禎,她只是覺得崔禎實在太可憐了,這是周家欠崔禎的,應該有所補償。
周如璋思量着進了堂屋,兩個人剛剛落座,林夫人就進了門。
“夫人。”
週三太太和周如璋立即上前行禮。
“太太今日怎麼會來?”林夫人看向週三太太,她與周家人見面不多,但是自從上次金塔寺之後,她已經看出這對母女的心思,她就不明白了,一個好端端的大小姐上趕門的要與崔禎做妾?這樣着急的自薦簡直就是自賤。
“您還不知道?”週三太太面色一變,“定寧侯府沒有送消息過來嗎?”
林夫人有些怔愣:“沒有啊,發生什麼事了?”
週三太太顯得有些失望,看來定寧侯府的太夫人和林夫人也沒有她們想的那般親近,她們這次來本想借林夫人的口傳話給崔家,這種情形讓她有些泄氣……
雖然如此,話還得繼續說下去,週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到了太原府,不聲不響地拿下了太原府同知,動用了私刑,將陸同知打得皮開肉綻,就剩下半口氣,結果沒有找到什麼過錯,就這樣給放回來了。”
林夫人聽得脊背發麻。
週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在京中就打死過人,夫人也有所耳聞吧?”
林夫人頷首,不過都是以訛傳訛,內情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林夫人想起來:“你說的太原府同知,是不是崔四太太的弟弟?”
週三太太點頭眼睛中滿是擔憂:“魏大人接手了賊匪案,太原府衙上上下下都要聽他的了,他還去崔氏族中帶走了林太夫人身邊的媽媽,要徹查崔家祖墳被燒之事。”
林夫人明白過來,這就是週三太太此行的目的,週三太太要替崔家說話,免得崔家被魏三爺抓住把柄。
週三太太嘆口氣:“城內不少流言蜚語說崔家苛責如珺,可我們都知道周家的恩情,我家老夫人每次提及這件事,都要落淚,直說如珺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這時候我們周家若不站出來爲崔家說話,委實心中難安。”
周如璋也跟着頷首。
林夫人沒有立即說話,伸手端起茶來喝,或許是她懷孕情緒不穩,她對週三太太母女十分反感,周家想要攀上崔禎,又將周如珺拿出來利用,這吃相當真難看得很。
屋子裡一時安靜,氣氛有些尷尬。
週三太太皺起眉頭,這林夫人是怎麼回事,難道聽不明白她的意思?怪不得懷遠侯府會沒落,懷遠侯夫人分明就是塊木頭。
週三太太思量着也端起茶,茶碗剛湊到嘴邊就聽周如璋尖叫了一聲。
週三太太立即皺眉看過去,只見周如璋站起身,將手裡的五彩小蓋鍾丟在了矮桌上。
“這……裡面都是些什麼啊?”周如璋用帕子壓住嘴脣,臉上都是厭惡和噁心,她剛纔揭開蓋鍾嚐了一口茶,只覺得茶味兒有些奇怪,於是就垂眼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她差點就吐出來。
那茶湯上竟然飄着幾根草葉子,還有些腌臢東西。
林夫人身邊的媽媽快步走過去看,看到小蓋鍾裡的東西也愣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尚好的龍井嗎?誰在週二小姐碗裡另添了料?
管事媽媽向門口看去,一隻粉色的繡鞋向旁邊縮了縮,可她還是認出來,那是大小姐。
“大小姐?”管事媽媽試探着問了一句。
那隻腳又向後退了半步。
管事媽媽鬆口氣,真的是大小姐。
週三太太垂頭看向自己的茶碗,雖然裡面乾乾淨淨卻也沒有了品茶的興致,聽到林家管事的話,心中也明白過來,又是那個傻子在生事。
林夫人看着門口的輕聲道:“珠珠,是不是你把草葉子丟進了茶碗裡?”
“兔兔,兔兔……”顧明珠這次不再躲藏,起身指了指周如璋身邊的茶碗。
周如璋漱了口,仍舊覺得肚子裡一陣翻騰,這傻子還直說讓她吐,她哪裡還能吐得出來。
“讓太太和三小姐見笑了,”林夫人向週三太太解釋,“我家如珺最近新養了兔子,大約覺得草葉是好東西。”
那傻子怎麼每次都來害她,周如璋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週三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
週三太太道:“定是珠珠在跟你玩呢。”
周如璋眼睛發紅,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揭了過去。
週三太太催促周如璋:“還愣着做什麼?快過去陪珠珠。”
不但不能發作還要去陪笑臉,想一想崔禎……周如璋攥緊了帕子向門口走去,誰知剛走了兩步,門口的身影突然一動,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跑過,坐在了林夫人旁邊的椅子上。
周如璋僵在那裡,好半天才回頭去看,只見顧明珠晃動着兩條腿,從盤子裡拿桂花糕吃。
周如璋只好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身體裡的一股怒氣衝得她胸口發疼。
林夫人恐怕週三太太又再提方纔的事,於是先開口道:“週三太太準備何時歸京?”
“不急,”週三太太抿嘴笑,“這次來太原府,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這話本來不該說,但重病就得下猛藥。
週三太太道:“我們看上了山西的兩處莊子,準備買下來,原本也是想要求林太夫人掌掌眼,太夫人可是行家,那兩個莊子又挨着太夫人的地……太夫人那塊地據說風水不錯,是從孃家帶來的陪嫁。”
顧明珠聽到這裡全都明白了,週三太太是在用財物引林太夫人垂青,林太夫人八成也喜歡周家買的那兩處莊子,又加上風水寶地的說法,說不得能引起林太夫人的興致,林太夫人若是想要周家讓給她,就算跟周家過了交情。
爲了一個崔禎,周家真是大費苦心。
不過,在這時候買莊子,而且是林太夫人那塊地的旁邊,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玄機?周家女眷來到太原府送線索本就讓她覺得有些古怪。
顧明珠正思量着,就聽管事來稟告:“夫人,侯爺在京城請來的神醫到了。”
林夫人臉上一喜,侯爺在書信裡提起過,在京中遇到一位神醫,好不容易纔請到神醫來給珠珠看病。
“快將先生請到內院,我這就帶珠珠過去。”
林夫人正要與週三太太致歉,剛剛離開的管事卻去而復返,手裡拿着一張帖子。
“夫……夫人……魏……魏大人遞帖子登門了。”
“啊!”林夫人突然聽到噩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好端端的魏家找上了門。
這不太可能啊,是不是弄錯了。
林夫人將名帖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着魏三爺的名字,還有蓋着他的私印。
“不能見,”週三太太立即道,“夫人,您還是找個藉口回絕了吧,萬一那魏大人看到哪裡不順眼,隨隨便便就將人帶走……可真是不得了。”誰也不想被無緣無故打個半死。
林夫人吞嚥一口,她好像沒有理由拒絕魏大人,而且那魏大人也不是隨便就能擋住的吧!
林夫人吩咐管事:“將人請來吧!”
魏元諶和孫郎中一前一後走進顧家,顧家的小院子靜寂無聲,誰也不敢擡起頭去看那位魏大人。
魏元諶身上湛青色長袍一塵不染,面容如霜,目光幽深,身姿筆挺,一舉一動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夫人見到心中不禁打了個冷顫。
“懷遠侯夫人。”魏元諶上前行了禮。
“魏大人。”林夫人立即還禮,請魏元諶屋子裡落座。
等到下人端了茶上來,林夫人目光落在茶碗上,很想揭開蓋子瞧一瞧,珠珠有沒有在裡面下料。
“不知魏大人到顧家所爲何事?”林夫人抿了抿嘴開口。
魏元諶看了看四周,瑞鳳眼微閃:“我是爲顧大小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