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從四周圍攏過來,牢牢地將張大老爺困在中央。
張大老爺抽出腰間的軟劍,狠狠地看了一眼馬車裡的申氏,就是這一眼,申氏心頭最後的期盼如同煙雲般散開。
枕邊人從未有過這樣的猙獰和兇狠,那神情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申氏的心徹底涼了,她出京之後被二哥攔住時,她還滿心歡喜,以爲自己終於阻攔住了一場災禍,她總覺得度過眼前的難關,申家總會好起來,他們還能回到從前的日子,沒想到更可怕的事等在後面。
張家是在利用申家,她的枕邊人一直都在算計她,當年他們放棄嚴參,與張家走到一起時,結果就已然註定了。
居然是這樣的,申氏只覺得可笑,曾有多少次她對夫君心懷歉疚,只因爲她曾喜歡上嚴參,想過要嫁給嚴參。這段過往對於內宅中的女眷,不免名聲有失,若是被人提及,會傷了夫君的臉面,就似華麗的錦緞上染了一塊腌臢,夫君對她越好,她越想要遮掩。
她後悔過自己年少不懂事,竟有過這樣衝動無知的舉動,多虧遇到了夫君,夫君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卻不曾想張家、張氏他們全都知道,也就是因爲嚴參將要查到他們的秘密,他們纔會接近申家,通過結親這樣的手段將申家牢牢地握在手中。
她可真傻,放棄的那個人,卻是一心想要查出真相,將申家救出火坑的人。
她都做了些什麼啊?申氏腦海中想起當年一幕幕,二哥和她笑着請嚴參幫忙,她聽到嚴參說起案情,看到他那無畏的模樣,只覺得他雖然就是個通判,卻如此的大義,將來必然會是個讓人稱讚的好官。
可隨着案子拖的時間漸長,二哥和她慢慢地失去了興致,心中有對嚴參的失望,也有一些猜忌,到底是個小小的通判,就算再有抱負,能力畢竟有限。他一無所有,衣服洗得發白,總是風塵僕僕,明明考上了大理寺,卻不懂得花銀子疏通關係,甚至在京中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那微薄的俸祿,讓他都拿來給了那些幫忙探聽消息的坊間人。
這樣的人與她的差距着實太大了些,她甚至開始不太喜歡與嚴參說話,因爲嚴參那一口不太標準的官話,也因爲他不會寫漂亮的館閣體,不懂得那些書畫、詩詞,在嚴參腦子裡好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查案。
她好心提醒嚴參,勸他不要將精神都用在這裡,也得想想進京後的事宜,嚴參不但不肯照她的意思行事,看向她的目光中略微有些失望。
她當時覺得嚴參很可笑。
現在想一想,那些嫌棄,那些高高在上的自大,帶着她的只是無盡的懊悔。
利器相擊的聲音響起。
申氏似是聽到二哥喊了一聲:“快走……”
然後申氏就瞧見張大老爺伸手向她抓來,張大老爺身手極好,在官兵的合圍下,還能找到機會撲向馬車。
申氏手臂一疼,緊接着整個人被張大老爺從車廂中拖出來,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而她的身體正對着的就是官兵手中的弩箭。
張大老爺身上已經受傷,弩箭刺入了他的肩窩,他先是用趕車的下人做遮掩,現在無處藏身,就將申氏抓在了手裡。
申二老爺見狀疾呼道:“張廣宗你……放了我妹妹。”
申氏看着二哥急切的模樣,放在她身上的手將她抓得那麼緊,半點不留情面,多年的夫妻,她爲他生了兩個孩兒,在他心中不值一提。
都怪她自己。
這條路她自己選的,就自己走完。
申氏心如死灰,她的手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然後用盡力氣向身邊的男人刺去,與此同時她的鮮血也從脖頸中涌出來。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她的手上,她的臉上,她的身上,不知道是張廣宗的還是她的。
申氏想到了嫁入張家時,張廣宗說的話:你我往後夫妻一體。
可惜,夫妻一體並非真心而是謀利,如今利盡人散,就是最終的歸宿。
申氏的刀終究沒有刺得太深,張廣宗將申氏甩開,只覺得腿上一疼,上前的官兵將他踹倒在地,緊接着嘴裡被塞了破布,身上用繩索緊緊地捆起來。
地上的申氏鮮血還在流淌,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看着他落得的下場。
申氏眼睛顫了顫,然後閉了起來。
她依稀回到了那一年,嚴參查案回到京城,被二哥請進家中,她本來給嚴參做了一件斗篷,卻因爲嚴參的固執心生怨懟,直到嚴參離開申家,她都沒有將手中的斗篷送出去。
這次,恍惚中,嚴參的背影就在不遠處,她緊握着斗篷跑了過去,向着嚴參的方向,越跑越遠……
她就想跟嚴參說一聲。
“對不起。”
……
申二老爺臉上都是淚水,半晌沒有從悲傷中緩過神來,早知道他就留在馬車中護着妹妹。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張廣宗會這樣狠。
衙差上前擡走了申氏的屍身,申二老爺纔回過神來,他擡起頭看到張老太太被衙差押着走過來。
張老太太哭天搶地:“這是怎麼了?爲何要抓我?”
當看到滿手鮮血的申二老爺,而兒媳申氏的屍身,張老太太閉上了嘴,面色更爲驚慌,開始四處尋找張廣宗的身影。
前來抓人的是京中十二營的千總,他吩咐手下人將張廣宗和張老太太押送回京覆命,他準備帶着人手去拿張從舉和邱海。
申二老爺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看向千總:“我能不能與你們一起去?”
千總拒絕道:“申大人幫不上忙了。”
申二老爺知道京營兵馬動亂,那些人馬跟着懷王、邱海、張從舉一起向東逃去,追上就是兵刃相見,他就算跟過去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他能做的只是眼看着妹妹被殺,張廣宗被抓。
申二老爺嘴脣顫抖,站起身跟着申氏的屍身踉踉蹌蹌向京中走去。
……
張從舉和邱海帶着人馬一路往東行進,奔馳了一路,馬上的懷王體力不支,要求下馬歇一歇。
邱海眉頭緊皺,只得答應了懷王的請求,現在還不到與懷王翻臉的時候,懷王還有些用處,皇帝總不能下令讓人不顧兒子的性命。
等他們順利上了船,就將懷王綁在桅杆上以此振奮軍心。
邱海想着向周圍看去,眼見就要事成,沒想到在關鍵時刻被魏元諶攥到證據,等見到了主子,還不知道要如何向主子交代。
悶哼聲從樹林中傳來,那是懷王前去小解的地方。
“不好了……”有人大喊,“懷王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