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夫人沒能刺傷崔禎,眼睛中的恨意更盛,她惱怒地開口道:“你怎麼不死?”
林太夫人想着崔渭和弟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整個人向崔禎撞過去,先是撞翻了崔禎手中的碗,接着揚起手狠狠地抓向崔禎的臉。
這次崔禎沒有躲避,只感覺到林太夫人的指甲從他面頰上刮過,火辣辣的疼痛隨即而來。
如此的傷害哪裡能解林太夫人心頭之恨,她手中沒有了利器,只能用拳頭,用指甲竭力地折磨着崔禎,發泄着她的憤怒和哀傷。
由於過分用力,林太夫人臉頰上竟然暈起一片不正常的紅暈,片刻後她軟軟地靠在了崔禎懷中。
崔禎伸手抱起林太夫人的身子,輕易地將林太夫人送回牀上。
林太夫人依舊惡狠狠地盯着崔禎,嘴脣又開啓,半晌才發出模糊的聲音:“滾……”
崔禎伸手調暗了燈,默默地坐在旁邊。
林太夫人的目光漸漸渙散,呼吸一陣急促,一陣緩慢。
崔禎揮揮手讓管事媽媽退下,母親就要走了,上過戰場的人經常面對生死,對這樣的過程很是熟悉。他坐在母親身邊,算是爲母親送終,雖然母親並不願意讓他守在這裡。
眼下這樣的情形他早就有所猜測,因爲進京路上他接到了崔氏長輩的家書,家書上說母親病重,米水不沾牙,他本來安排好一切事宜,準備先一步回京探望母親。
身邊的副將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將軍快去,我母親那時候也是支撐着等我回家。”
聽到這話,他改變了主意,母親也是在等他回去,只不過不是對兒子的期盼,而是憤恨。
既然這樣,他晚回去幾日也好。
也是這個原因從宮中出來,他纔沒有直接回定寧侯府,理智上他早知道要如何處置這些,他與母親的恩恩怨怨是該有個結果,總有一個人要帶着這份恨意走在前面,可不知爲何,他彷彿沒有準備好似的,並不想去面對。
將家事都安排好,一切都會過去嗎?也許是吧,可他也會就此一無所有。
“母親,”崔禎道,“兒子一輩子不信神佛,但兒子現在希望母親安安穩穩的離開。”也許剛剛他躲開母親手中的簪子,是不想死,也許是不想母親再造罪業。
崔禎接着道:“母親的身後事,兒子會處理妥當,崔氏祖墳不肯接納母親,但兒子問了林老太爺,林家可以,母親安心……”
崔禎說完去拉林太夫人的手,這一次林太夫人沒有掙扎,不是因爲她原諒了他,而是她沒有氣力去掙脫,但是林太夫人的呼吸仍舊急促,久久不能歸於平靜。
是不甘心吧?
“母親別恨了,”崔禎道,“我送走了母親、親手殺了舅父和弟弟,殺戮太重,必然不得好死,死後恐無人爲我扶棺,就算到了下面也要日日受苦不得解脫。”
林太夫人的呼吸彷彿安穩了些。
崔禎說話的聲音冷靜而乾脆,然而他卻覺得精神有些模糊,不知是因爲多飲了兩杯酒,還是終究捨不得母親離開。這畢竟是他的母親,人之將死,想到的永遠不是她的錯處,而是她的好處。
就像崔渭死的時候一樣,那點點滴滴,異常的清楚。
崔禎的眼睛溼潤了再次道:“母親安心走吧!我會將崔渭葬在您身邊,我們母子僅有這一生,再也不得見了。”
聽到這句話,林太夫人又平靜了些。
“唉。”林太夫人最終最後張大了嘴,如同在嘆息一般,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崔禎握着林太夫人的手,靜靜地坐在黑暗中。
過了好一會兒,定寧侯崔禎搖動了林太夫人牀邊的鈴鐺。
管事媽媽進了門,崔禎吩咐道:“母親走了,府中開始籌備喪事吧!”
管事媽媽臉色微變,忙上前去看林太夫人的情形,她知曉太夫人不成事了,卻沒想到侯爺剛進家門就……侯爺該有多傷心。
“不用慌,”崔禎道,“慢慢辦好。”
有了侯爺這句話,管事媽媽就像吃了定心丸,穩住心神帶着下人按部就班地去籌備。
崔禎大步走出了屋子,一路去了後院書房。
正屋裡關着張氏,他不願去見,事先吩咐人將東西都挪來了書房中。
崔禎坐下喝了杯茶,讓縈繞在心頭的情緒慢慢散去,提筆寫了奏摺向朝廷請求丁憂去職。
寫好了奏章,下人也將孝服送進了門。
崔禎起身讓人服侍着穿衣,林太夫人的喪事進行的井然有序。
靈棚搭起來,崔禎就會前去守孝。
“侯爺先歇一會兒,”管事媽媽道,“前面籌備好了,就來請侯爺過去。”
崔禎頷首。
下人都退了出去,崔禎坐在椅子上,腰背挺拔如山,身上的孝服傳來一股潮溼的粗麻布味道,與當年父親過世時一樣。
無論父親還是母親,原來都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崔禎胸口一悶,不禁一陣咳嗽,肚腹的傷口彷彿又裂開來。
“太夫人過世了。”
張氏看到下人手中的孝服,眼睛異常明亮,她就知道太夫人會熬到崔禎回來之後嚥氣。
不知崔禎現在可會難過?想到這裡張氏就覺得歡喜。
“我想見侯爺,”張氏看向婆子,“事關我肚子裡的孩子,希望侯爺能見我一面,侯爺定然有話想要問我,而我也有話想要與侯爺說。”
婆子沒有說話。
張氏摸着自己大大的肚子:“就算不想要見我,侯爺應該也想看看這孩兒,你與侯爺說,若是他不來,這孩子定會失望,說不得就死了。”
婆子不願意理會張氏,但張氏的話她還是要稟告給侯爺。侯爺回來了,張氏知曉自己將被處置,現在提及孩子無非是想要挾侯爺罷了。
……
崔禎跪在靈棚中,將手裡的紙張送進火盆。
看着張氏的婆子上前將張氏的話稟告給崔禎。
火光映着崔禎的臉,這張威嚴、肅穆的臉上此時隱隱可見疲憊之色。
婆子不禁嘆了口氣,張氏真不該這時候給侯爺出難題,侯爺剛剛回京,沒得休息就要爲太夫人辦喪儀,張氏那邊再來添亂可怎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