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灝在山西行走多年,第一次感覺到步履這樣輕鬆,仿若回到了當年剛下放到太原府爲官時的情形。
閆家祖上曾有三人在朝爲官,閆灝從小聽到的都是長房的祖爺爺爲官請命的事,他暗下決心將來他入仕,定然也要做這樣的好官。
入仕之後他才知一切並非所想的那般簡單,有些事只能出現在茶餘飯後的故事中。
皇后娘娘沒有嫡子,太子的出身不能讓人敬服,幾個皇子明裡暗裡爭鬥不斷,再加上天災人禍,弄得民不聊生。
他四處蒐羅王知府貪墨的證據,也曾上寫奏摺向朝廷彈劾,若不是被王知府加害,等到太子來太原府,他還會前去密告。
後來被人從山上推下,經歷了九死一生,心中只剩下悲憤,纔在江先生的哄騙下去殺王知府。
現在想想,江先生那些人何嘗不是在利用他。
死了王知府,太原府官員上下換了個遍,結果又怎麼樣?還不如王知府在的時候。
鐵山越開越多,葬身在山中的冤魂無數,他每日在悔恨中掙扎。
如今終於熬到頭,很快會知曉一切的真相,就像魏大人說的那樣,死也死的值得,至少沒有做個糊塗鬼。
閆灝轉頭去看紫鳶,可惜了紫鳶,他在王知府宴席上遇見紫鳶,對這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十分憐惜,都說歡場女子信不得,可這麼多年她卻一直惦念着他,還私下裡幫那些可憐的百姓。
很多人,很多事,不走到最後一步,永遠不知道真相是如何。
只希望這次他沒有選擇錯,魏大人能夠剷除那些人,救出山中百姓。
“前面就是了,”江先生吩咐道,“將閆灝綁住到莊子裡去。”他早就在林家這莊子附近埋伏好了人,只等着將閆灝帶來。
江先生十分滿意,事情成了一半,接下來只要按部就班的進行。
……
太原府衙大牢。
崔禎坐在值房中聽審,他轉頭看一眼旁邊的椅子,魏元諶已經離開了半個時辰之久。
魏元諶與他一起坐在這裡的時候,雖然一言不發,他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魏元諶身上的殺氣。
彷彿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
這位魏三爺,平日裡內斂、陰沉,深不可測,卻每當他們相對時,魏元諶眼睛中從不遮掩對他的敵意。
崔禎道:“魏大人怎麼還不回來?”
獄吏稟告:“魏大人什麼都沒說就出了衙門,只吩咐我們繼續審問。”
崔禎站起身,剛準備走出去,陸慎之就迎了進來。
“侯爺,”陸慎之行禮,“魏大人讓我來請您過去,案情有了進展。”
崔禎半信半疑地跟着陸慎之走出衙門。
崔禎沉着臉道:“去哪裡?”
自從上次在崔家因爲壓勝衝突之後,陸慎之對崔禎就多了層隔閡,不過今日陸慎之卻顯得十分有耐心:“侯爺跟我來就是。”
兩個人來到東街站定,陸慎之指了指不遠處的鋪子,一雙眼睛盯着崔禎:“侯爺可知道那鋪子是誰開的?
他叫柳蘇,侯爺可認得?”
崔禎搖頭。
陸慎之沒有再說話,等了片刻功夫,柳蘇拎着一隻提盒從鋪子裡走出來。
柳蘇走過長街,陸慎之帶着崔禎緩緩地跟在柳蘇身後,很快崔禎就發現蹊蹺,除了他和陸慎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跟着柳蘇。
跟着柳蘇的人穿着一身短褐,身材魁梧,走起路來卻腳步輕盈,顯然是個練家子。
柳蘇走進一條巷子,轉頭向身後看去,三人急忙躲閃。
柳蘇沒有發現異樣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面前宅子的大門。
一身短褐的人也跟着輕巧地躍入了院子。
陸慎之看向崔禎。
崔禎沒有發問,他大約猜出了魏元諶的用意,讓陸慎之帶他到這院子裡來,是想要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如果他知曉這件事多多少少臉上會露出端倪,也許還會出聲驚動那一身短褐的人,因爲這件事明顯是個陷阱,若是他不知曉,正好目睹整樁事,日後也能做個人證。
“侯爺,”陸慎之道,“您不想看看裡面會發生什麼事嗎?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崔禎撩起長袍,拉住陸慎之縱身上了旁邊的矮牆,居高臨下看到院子裡的情形。
那一身短褐的人正伏在正屋窗子下,從懷裡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弩對準了屋內。
這是準備要殺人。
柳蘇走進屋子,一個人背對着他站在那裡,看着這身形柳蘇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了“珍珠大盜”,這是他們照“珍珠大盜”的身形尋來的替身,站在屋子裡就是要引誘那些人來上當。
當年“珍珠大盜”在敖倉被人暗算,暗算他的人不是閆灝,那就是閆灝所說的江先生那些人。
在江先生那些人眼中,當年要殺的人死裡逃生,萬一知曉些內情,恐怕對他們不利,謹慎起見動手除掉最爲穩妥。
柳蘇聽到了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是弩箭射出的破空聲。
“嗖”一支箭從窗口射進來,只不過沒有奔着他們而去,而是徑直射在了房樑上,緊接着外面傳來打鬥聲。
柳蘇打開屋門去查看,只見一個魁梧的男子已經被壓制在地上,壓着他的人是魏大人派來的親衛。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人也站在院子中,是崔禎和陸慎之。
陸慎之上前擡起那人的頭,看向崔禎:“侯爺可認得他?”
被壓在地上的人見到崔禎面色大變。
崔禎目光深沉:“我知道,他是太原府衛所的副將,曾帶兵去畫舫上抓人。”
衛所駐軍不得插手地方政務,府衙也不能驅使衛所兵馬,當時太原知府韓鈺卻讓這副將帶兵抓賊。
“堵上嘴,不要出任何閃失,”崔禎道,“等着魏大人來問審吧!”
陸慎之就要押解衛所副將離開,崔禎開口道:“他要殺的是誰?”
陸慎之道:“珍珠大盜。”
崔禎微微擡起眼睛,不過他沒有去看屋子裡:“是假的?”
陸慎之點頭:“假的。”
崔禎下頜舒展,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假的“珍珠大盜”,魏元諶何時布的這條線?他竟然一無所知。
現在魏元諶在哪裡?衛所副將已經被抓,下一個是誰?
崔禎忽然想起崔渭讓人送消息給他說,母親去了城外的莊子上。
俞媽媽的兒子也在那莊子上做管事。
崔禎皺起眉頭,正好看到隨從迎上來,立即開口詢問:“崔渭在哪裡?”
隨從道:“太夫人的莊子在城外,二爺怕會不太平,帶着人去莊子上接人了。”
崔禎稍稍安心,不過卻還是吩咐隨從:“將我的馬牽來。”城中太安靜了,這場大雨會下在何處?
……
周家莊子上。
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
衆人擡起頭看了看天。
林太夫人看着面前的土地:“現在翻地會不會早了些?”
週三太太發現林太夫人對這塊地有了興致,心中早就樂開了花,周如璋也適時地上前攙扶林太夫人。
“這地不是我們家翻的,”周如璋捏着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甜美,“是之前莊子上的人做的,大約是看我母親給的銀錢不少,也算是投桃報李。”
周如璋話音剛落,林太夫人莊子上的莊頭忽然驚呼一聲,整個人立即癱倒在地上:“死……死人……這裡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