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昌三年六月。
太皇太后開春之後就去了陪都居住,始終沒有回宮,魏太后一下子就閒了下來。
女官看着太后娘娘手中的衣袍,那是娘娘給大皇子做,太后娘娘從去年六月開始做,陸陸續續做了一年,袍子也改了四次了,還是沒做完,還是別讓娘娘將精神放在女紅上爲好,免得擾亂了娘娘的心情。
女官道:“要不然太后娘娘也去行宮住些日子?”
去行宮?魏太后擡起頭,現在行宮的花都開了,眼下這樣的天氣也剛好泡個溫泉。
女官見太后沒有反對接着道:“奴婢這就與皇后娘娘說一聲。”
魏太后頷首:“問問皇后宮中有沒有其他事?若是需要哀家幫襯,哀家就留在宮裡。”
女官應聲,先帝大行之後,宮中一直安寧。要說本朝的後宮是最冷清,也是最熱鬧的,皇上偌大的後宮現在只有皇后娘娘一個主子,許多宮人都被放了出去,人少了沒有爭鬥。剩下的一些女官,除了侍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皇太后和慈寧宮的諸位太妃之外,皇后娘娘還挑選了一些人手,在空出的宮中做些其餘的事,前些日子改了紡車,這幾天又拿了不少的糧種入宮,皇后娘娘乾脆將宮中空餘出來的大殿修葺了一番改名承安殿。
承安殿內天天有人進進出出,與前朝的衙門不相上下,就連慈寧宮裡的宮人,也對這些十分好奇,總會找藉口去承安殿瞧瞧。
不多一會兒女官回來稟告:“皇后娘娘吩咐宮人將行宮收拾出來,太后娘娘隨時都能啓程,皇后娘娘還說讓您帶上皇長子和顧家大爺一起去。”
魏太后笑道:“既然這樣那就明日走吧,不要帶太多人,也別興師動衆的,否則與在宮中有什麼不同?昕哥兒那邊倒是要多帶些護衛。再去與皇后說一聲,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不要太勞累。”
女官笑着應聲。
女官收拾的功夫,魏太后去了書房,將牆上掛着的劍摘了下來,這把劍也帶着吧,好久沒有舞劍了,說不得到了行宮會有興致。
馬車出了宮,魏太后掀開簾子向外張望,不知爲何就想起了入宮時的情形,皇宮一直都沒有變,只是她身邊的一切都與從前不同了。
魏太后的目光落在身後的馬車裡,馬車車廂晃晃悠悠,是昕哥兒與淳哥兒在玩鬧,車廂外崔襄騎在馬上,稚嫩的臉上露出幾分沉穩的神情。
定寧侯崔禎將兒子教的很好,就是未免有些嚴肅,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崔襄比淳哥兒大四歲,算起來還不到十歲,卻宛如一個小大人了,從宮中去行宮不算遠卻也不近,騎馬過去難免疲累。
“小心看着點,”魏太后吩咐道,“發現定寧侯世子爺累了,就婉言勸他去車裡與昕哥兒在一起。”
“喏。”
走了整整一天,一行人到了行宮,魏太后讓人扶着去歇息,走的時候她還特意瞧了一眼,崔襄翻身下馬,臉上掛着笑容,不見有疲累之色,昕哥兒和淳哥兒也下了馬車,三個人一起走過來向她問安。
魏太后笑着道:“哀家乏了要去歇着,你們自去行宮裡玩耍,定然不要跑出去。”
三個孩子齊聲答應。
昕哥兒道:“我們去向先生行禮。”
魏太后心中一動,裴尚青來了嗎?仔細想想也是,三個孩子過來玩不能荒廢了學業。
魏太后思量着轉頭看去,果然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穿着一身整潔的官服,眉目清秀,神情一如往日般的溫和,當然可能只是她這樣覺得,她替皇帝處置朝政時,聽到不少朝臣抱怨裴尚青治下太過嚴苛,這麼想來她還是不怎麼了解他。
不過……不嚴苛恐怕也拿不住這些孩子。
魏太后走到住處,梳洗了一番,換上了乾淨的衣裙,行宮不比宮中,沒有那麼多規矩,讓她也鬆一口氣,用了膳食之後又泡了溫泉才歇下,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
醒來的時候,魏太后只覺得神清氣爽,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景緻,她才坐在錦杌上讓宮人綰髮。
“不要太繁瑣,”魏太后道,“就梳個圓髻,也不要戴太多髮飾,少用些胭脂水粉,我在這行宮後院中也不見旁人,頂多幾個孩子過來請安。”
女官輕輕地爲魏太后梳着頭髮,不禁感嘆道:“您頭上的白髮少了許多。”
“哪有這個道理,”魏太后笑道,“年紀大了,還能越來越年輕不成?”
“是真的,”女官道,“比在坤寧宮時好多了,可見心情舒暢,就是不一樣。”
魏太后看鏡中的自己,她都快要想不起來年輕時是何模樣了,誰人能不老?再過幾十年她就要作古了。
在園子裡逛了一整日,到了晚上的時候魏太后去書房裡尋書,剛剛找了一本正準備坐下來細看,就聽到一陣琴音。
魏太后順着聲音看過去。
女官道:“應該是前院有人在撫琴。”
前院裡住着幾個孩子,孩子們還沒有學琴藝,應該是裴尚青,魏太后仔細地聽了聽,這琴聲彷彿帶她回到了從前的歲月,讓她有種錯覺,依稀什麼都未變。
“太后娘娘,您若是喜歡聽,不如去外面亭子裡。”
亭子修在旁邊的高臺上,站在亭子裡能夠看到前院的情形。
女官道:“您去嗎?奴婢去取燈。”
魏太后沉吟片刻:“這般晚了,就不去了。”確實太晚了。從前她心盲,如今她雖然知曉裴尚青的心思,可惜她早就嫁了人,倒是害得他到現在也不曾娶妻。
靜靜的聽了一會兒,那琴音始終不停,彷彿知曉會有人傾聽般。
魏太后終於起身:“走吧,回去!”
女官提了燈,引着太后向外走去,走出了書房,那琴音又清晰了許多,魏太后駐足片刻又向前行,最終那琴聲漸漸遠去。
走回屋子中,魏太后目光落在牆上那柄劍上,快走幾步上前將劍取下,疾步走到院子中,拔劍,劍鋒在月光下泛着寒芒,她又變成了許多年前的少女,身上的衣裙也阻止不了她靈活的腳步,躍起、落下,婉若游龍,劍氣如虹。
那琴聲彷彿從她心底裡響起,伴隨着她踏出每一步。
良久之後,她氣喘吁吁地收回長劍,那琴音似是依舊未停,她提起衣裙一路向前跑去。
跑過了長廊,登上石階,終於站在了亭子之中。
前院的書房窗子敞開着,他坐下窗前撫琴,他果然依舊在這裡。
四目相對,裴尚青也看到亭子中的她,月色照在她身上,俏麗的身影深深地映入他的眼眸中。
她一如當年初見時的模樣,時光荏苒,許多記憶淡去、褪色,屬於她的那部分依舊如新,不染半粒塵埃。
“傻子。”
他從她眼眸中讀到這話,他微微笑了,繼續彈着他的琴曲,此生能換來片刻的心意相通,那便足夠了。
這一時她不是太后,他也不是臣子,只是故人、知己、彼此牽掛之人,等到這一生走到浸透時,追憶、不捨之人。
終於琴音停下,亭子裡的人也不見了,裴尚青卻對着月色露出了笑容。
……
行宮,一處安靜的宮殿中。
淳哥兒掏出了一樣物件兒,看向昕哥兒:“我在坊間人那裡瞧見的,自己也仿着做了一個,一會兒給你瞧瞧。”
昕哥兒看着小舅舅將物件兒放在收集起來的木業堆中。
“沒事,沒事,不會很大響動,驚不到別人。”淳哥兒安撫這昕哥兒,然後他伸手拉動了機關。
“轟”一個火球騰空而起,火光照亮了淳哥兒和昕哥兒的臉,兩個孩子看得怔愣。
淳哥兒喃喃地道:“這火好像有些大。”
“起火了,那邊起火了……救火啊!”行宮中登時一片喧鬧。
淳哥兒拉着昕哥兒的手快步逃入黑暗中,他得在宮人發現之前,將偷來的昕哥兒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