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昌五年二月。
西南,隴川宣撫司漢龍關上,魏從智看着城下的兵馬臉上露出笑容。
城下是狼狽的東籲王朝軍隊。
魏從智道:“來啊,攻城,怎麼不來了?”
城上的將士聽着這位魏大人的呼喊聲,心驚肉跳,還讓東籲人來?雖然他們打了勝仗,但他們也是疲累到了極點,這一仗斷斷續續持續了快一年的時間,幾乎用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萬一這些東籲人瘋了,真的豁出性命死戰一場,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守住攻下的城池。
“大人,”守城的副將可憐巴巴地瞧着魏從智,“不要惹怒了他們。”
“他們比我們損失重,”魏從智笑道,“而且漢龍關好不容易回到我們手上,不該慶祝一番?”
魏大人此話說的有理,漢龍關大周朝廷丟了二十多年,終於重新奪了回來,委實不容易,他們跟着魏大人來到西南,從取信當地土司和百姓開始,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算起來已經六年,六年就是爲了這一戰。
魏從智接着道:“你們不是叫囂拿下順寧府嗎?老子在這裡等着呢!”
“嗖”一箭向魏從智射來,魏從智彷彿徑直被射穿了胸口,整個人向後倒去。
城下的東籲人看怔了,片刻之後大喜過望,發出振奮人心的呼喊聲,如果大周主將死了,他們可能還有機會扳回一局。
大周將士們則都是一震,正要混亂之際,那“倒下”的魏從智手臂一撐地面,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然後又笑嘻嘻地立在城樓上,將手中握着的箭矢向城下丟擲過去。
“還想要偷襲,”魏從智笑着看東籲的主將,“有種等我出城去。”
說完這話,魏從智走下城池,吩咐身邊人:“整飭兵馬,隨我出城殺敵。”
副將們望着魏從智,魏大人說的是真的?他們哪裡有多餘的人手能夠迎敵,拿下漢龍關他們剩餘不過幾百人,還要等到木家的援軍,真的攻出去,恐怕不是東籲人的對手。
不過他們剛想到這裡,城下的東籲軍隊竟然向後撤去。
東籲主將吩咐兵馬撤退,他們不能等到魏從智帶着人殺出來再做決定,那時候真就晚了。
“將軍,斥候送回消息魏從智一路打過來,手下剩餘的兵馬不多了,或許我們……”
不等副將說完話,主將道:“每次都傳回消息說大周兵馬不足,結果呢?多少次了我們都栽在魏從智手中,這次還要留在這裡被人擒獲不成?”
東籲主將着實摸不透這魏從智,有時候看着魏從智受傷快要死了,他立即帶兵前去攻打,結果魏從智轉眼就丟下頭上“染血”的布巾,生龍活虎地帶着兵馬前來衝殺。交手了幾次,他就發現眼前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在這樣的時候再上當,丟下的不止是城池,還有他們的性命。
“撤。”
在大周將士打開城門的瞬間,東籲人離開了城池前。
魏從智看着人馬奔走時留下的塵土,臉上露出笑容,舒了一口氣,東籲人逃離了,想重振士氣再來攻城,就要等些時日。
城門重新關上,魏從智擡腳向城內走去:“讓聶、黃兩個副將管好城內事務,本官要去歇一歇。”
魏從智說完,快走幾步進了軍帳中,一頭紮在了木板搭的牀上。
魏從智再醒過來的時候,聽到身邊有人說話,那是木無雙的聲音。
木家的援軍趕到了。
“知道老爺醒了,”木無雙溫聲道,“起來吃些東西,老爺昏睡的時候只能喂些藥石和米湯,不利於身上的傷口恢復。”
說着木無雙親手將魏從智扶起來:“醫工來看過了,老爺身上的傷不重,好好將養些就能痊癒。”
魏從智點點頭。
木無雙接過廚房熬好的粟米粥:“先吃些粥,醫工說了要慢慢進補。”
魏從智看着木無雙吹散了勺子裡的熱氣,然後遞到他嘴邊,她身穿軟甲,頭髮像男子一般束起,眉眼間滿是英氣,看着他時眼眸中難得的流露出一絲柔情。
粟米粥香甜可口。
魏從智道:“這樣的時候,你哪裡弄的粟米?”
木無雙道:“妾身自然有法子,我帶來了幾千兵馬,足以穩固漢龍關,老爺只管放心,戰報我也讓人送去了京裡。”
魏從智吃過了粥又躺下歇着,木無雙道:“外面還沒安置妥當,我再去看看。”
魏從智點頭,他總覺得木無雙有心事,朝廷和木家一直都想要奪回漢龍關,如今一切達成,應該歡喜纔是,爲何木無雙眼睛中有幾分異樣的情緒?難不成準備過河拆橋不要他了?
魏從智隱隱有些擔憂,當年來到西南確實有些不情願,想好了六年之內拿下漢龍關就離開,一個小小的西南怎麼能困住他,可現在……他怎麼可能就這樣走了,不要說他與無雙已然成親,就算沒有名分,他也無法抽身。
浪蕩了那麼多年,有一日他竟會爲此發愁。
魏從智看向大帳外。
木無雙站在城樓上,衛所中將士們臉上都是歡喜的笑容,大周終於贏下了此戰,日後西南的情勢將與從前大不相同。
但是她不能確定魏從智會不會離開,雖然兩年前魏從智與她成親,但那是因爲父親和木府的步步相逼,現在魏從智打了勝仗,定會回京面聖,就此一去不回又能如何?即便魏從智不會這樣薄情,如果要求她與他一起長居京中,她也做不到,父親身子不行了,大哥戰死,二哥重病纏身,她要留下幫父親支撐木府,養大幾個侄兒。
她與魏從智成親之後因爲戰事聚少離多,她也沒有身孕,沒有孩兒牽絆,他就更沒有後顧之憂。
木無雙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是怎麼了?”魏從智的聲音傳來。
木無雙忙收拾心情看過去:“沒事,就是感嘆這一仗不容易。”
兩個人並肩站在城樓上,魏從智思量半晌道:“打贏了這一戰,我會回京覆命。”
果然來了,木無雙並不驚訝。
魏從智抿了抿嘴脣,他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哄過女子,有些緊張地道:“你要不要與我一起走?”
木無雙低下頭,她眼睛微微發紅:“木府將來還需要我……我不能與老爺去京中,我……”她這樣選擇,也怨不得老爺。
“來來回回頂多兩個月,”魏從智道,“木府就算有處置不了的事務,等我們回來再安排也來得及。”
木無雙驚訝地看着魏從智:“老爺還會回來?”
那雙閃亮的眼眸看得魏從智有些心虛:“這裡是我的家,我爲何不能回來?”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想要將他一腳踹開。
魏從智正思量着,只覺得懷中一軟,差點他就站立不住。
木無雙道:“妾身以爲老爺不肯回來了,畢竟西南不如京城,您是魏家子弟……”
“亂說些什麼。”魏從智臉上露出笑容,他這樣聰明伶俐又有本事,無雙怎麼可能不要他。
“我是覺得,當年在西南匆匆辦了婚事有些委屈了你,”魏從智道,“這次你與我一起回京,要設下宴席,宴請親朋好友,我這都是爲他們着想,他們沒能前來觀禮,我總要給他們些安慰纔是。”
木無雙臉頰緋紅:“好,都依老爺。”
魏從智的腰挺得筆直,當年在西南成親,雖說母親聽說消息帶着聘禮前來,可木府聲勢浩大,丈人手下的將士都來參加,還有周圍的百姓也來慶賀,這樣一對比,他就像是入贅一樣。
他怎麼也要將這臉面找回來,爲了他自己更是爲了母親,母親沒能看着她最疼的兒子風風光光,心中自然也會難過,他得彌補這遺憾。
對,必須彌補。
京中的諶哥兒,顧侯,他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