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兩人才回到沈府,王夫人等早得了信,一家人都在等着沈澈,連沈齊山也在。
李氏淚眼婆娑,王夫人拉着沈澈的手,何雅見狀,悄然往後退了一步。
王夫人突然撥開衆人,衝何雅道:“老二媳婦兒,你是在哪遇着澈兒的?”
何雅覺得這話問的奇怪,老實答道:“我今個兒遇見都御史蔣懷風大人,他將我帶至北宮門,我在那兒正巧見着二爺,就一塊回來了。”
王夫人擦了擦眼角:“你不知道你祖父今日一大早就進宮面聖去了麼?”
啊——何雅大吃一驚,難道說沈澈和靜王得以安全返回是因爲沈齊山麼?那怎麼沒一個人告訴她,她今天是白跑一天,做了一天無用功麼?
王夫人將她面上詫異收入眼底,不鹹不淡說:“再過一個多月你就要臨盆了,還是好生家裡養着,別總是到處亂跑。”
到處亂跑……何雅心底重複着這幾個字,當着衆人的面,口上也只能低低道了聲“是”。
因下轎時沈澈交代她不許說出受傷之事,故而她未說,也沒人發現他受傷,李氏見他們都面露疲憊,草草說了兩句便打發他倆回去,走時又交代何雅多用些心。
何雅如何敢不用心,況且這位爺打見了她臉色就一直陰晴不定的。
離了老夫人處,沈澈走的很快,何雅追了一陣,實在有些吃不消,索性故意停下,抱着肚子等着。
好一會兒纔有腳步聲,人停住她面前,目光復雜。
何雅迎着他視線。伸手攬住他脖子,只不過剛踮起腳尖,便覺得肚子好生礙事。卻也不肯鬆手。就這麼吊着。
頭頂傳來出氣聲,沈澈聲音裡有了點溫度:“好了,我就是累,不是別的。”
“我不管……我就想抱抱你……我擔心。”控制不住帶了鼻音,誰這麼甩過她臉子,關鍵她還得忍着?
“那……也別這麼……壓着孩子了。換我抱你?”九死一生出宮。乍見她手放在那人手中時……想毀掉一切的狂躁情緒僅僅因爲這一個擁抱就消失的找不着北了,她,真是如王爺所言已經矇蔽了自己的眼睛了。
“不……”
沈澈揚眉。眼中陰鬱未去,竟還敢說不?方壓下去的情緒再度上升,卻見她咬了嘴脣,將梨花帶雨的臉側向一邊,一縷碎髮漂盪在臉龐,就像毛毛蟲在他心裡爬過。
親親才行?
晚風吹過,沈澈有一瞬間的迷失。低頭含住那瑩澤柔潤的脣,用舌尖撬開,連貝齒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這般美味芳香,他卻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嘆息。
眼尖的下人都躲得遠遠的,直到兩人手牽着手往前走。
回了福園。陳大夫帶着藥箱已經在等候着。梅蘭竹菊也面帶緊張,想是都得了信。何雅見陳大夫拿剪子直接去剪沈澈肩上的衣裳。原來傷口和衣裳已經黏在一起,看到那揭開血肉模糊的一片,何雅不由心口一疼,沈澈卻握緊了她手,示意她不用擔心。
好在只是皮肉之傷,何雅暗自揣摩這幾日是何等兇險,待人都走了問沈澈,沈澈不過聊聊數語,之後倚着被子極爲疲憊的樣子,何雅只得作罷,掩上門去廚房看看。
外面傳來肉圓子的聲音,何雅那時跟着蔣懷風進宮之時,肉圓子並未進去,待她出來時,也沒見到肉圓子。
等肉圓子進來,何雅隨口問了問,肉圓子叫人都先出去,這才略帶緊張地道:“出大事了。”
何雅進了宮,肉圓子也沒閒着,正巧遇到上次給瑜貴妃帶信的那宮女,託那宮女打探消息,這幾日沈澈消失不見的真相浮出水面:原來皇帝確實是想傳位於靜王,昭王又坐不住了,趁着靜王入宮想出一條毒計,親自帶人把靜王堵在了上次韃靼進貢的那幾個女子居住的宮中,其中一位,剛剛被冊封了滿妃。
何雅聽得心驚肉跳,昭王之陰狠,已經無所不用了。九死一生,難怪他那般表情。
肉圓子說了半響,突見何雅將手上東西一擱,直奔正房去了。
何雅進了臥房,還是方纔她走時那樣子,沈澈靜靜地躺在牀上,也不知睡着了沒有,她疾步奔過去,撩開牀帳,聽見他沉穩的氣息才覺得心平了一些,不自覺地跪在牀前,將頭隔着被子貼在他身上。
“沈澈,幸虧你沒事兒,你要有事兒了,我……帶着孩子不好改嫁。”
沈澈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身上伏了一個人,剛聽到這話,心裡面不是沒有感動,結果那話鋒一轉……他登時不舒服起來,手卻收不回來,摸到她臉上,只覺得一手冰涼涼的溼。
“怎麼哭了?”他自言自語道,像是想確定一下。
何雅聽他聲音,知弄醒他了,有些懊惱自己,忙笑道:“沒事了,你先睡會兒,我一會兒叫你吃飯。”
殊不知,她臉上的淚在這昏暗的房裡也閃閃發光,沈澈手上突然有了力氣,往上拽她:“上來,跟我睡會兒,這幾日……也想的慌。”
關於蔣懷風,沈澈隻字不提,何雅本想跟他說清楚,見他沒問,自己要先說了,倒好像做賊心虛一樣,反正事情擺在那兒,她是問心無愧,再則這豈非顯得沈澈心胸過於狹窄?
沈府裡一如往常的平靜,但何雅卻仍能感覺到潛伏在盛京城內的暗流,沈齊山親自出門,等於很明確地宣佈沈家是站在靜王這邊的,無需誰再刻意提醒,何雅連福園的門都輕易不出,每日只在園子裡伴着沈澈。
饒是這般小心,不起眼的小石頭還是仍進來了。
望着擡進府裡的新鮮果子和那一張特別熟悉的藍色帖子,何雅很頭疼,倒是沈澈,傷好的差不多了,也愈發同往日那般溫敦柔和:“送都送來了,都分吃了吧。”
這已經是蔣懷風不知道第幾次送來的了,連帶那帖子,上面偶爾是幾句話,偶爾是一首詩,東西和帖子都沒問題,但單單送往沈府,還指明瞭是給何雅的,誰能不想歪了?
“噯,我和他真沒什麼事兒。”瞧着沈澈收了花剪,跺回房去,何雅連忙跟上解釋。
邊走邊摸着肚子,尼瑪蔣懷風你到底是神馬意思!
“我知道。”沈澈從小梅手上接過手巾,擦了擦手後摸住何雅肚子:“現在不怎麼愛動了。”
其時何雅感覺肚子沒以前高了,大約是往下沉到骨盆裡了,應該是沒多長時間了,想到這兒何雅也鬆了口氣,這腳腫腿腫腰疼的,還是早點出來的好。
兩個人自動把蔣懷風給拋到腦袋後面去了,不提沈澈拎着洗乾淨的水晶葡萄來喂何雅。
黃梅來的時候,趕上葡萄還剩一串,何雅一見黃梅就很開心,當然前提是黃梅花了不少心思來擺平當初故意磕磣何雅。
“你可來了,再不來我們都要發黴了。”何雅道。
“原來我就是給你們倆解趣兒的……求打賞。”黃梅笑嘻嘻地伸出手。
沈澈在一邊兒笑。何雅瞧見了便想,最近沈澈果然是心事重,黃梅一來就高興了。
黃梅其實不是爲沈澈而來,自從韃靼來使那回見過何雅,黃梅已經正大光明地“見光”了,以前好多疑問都不能控制地跑來問何雅了,開始他還覺得何雅頂多不過是知道這些話本子,結果第一次聊完,黃梅發現,何雅腦子裡面不止有無窮無盡的話本子,她本身對這些話本子的理解和見底都讓他有一種望塵莫及的感覺,所以,即使身邊的這位兄臺屢次用不友好的眼神刺他,又怎麼能阻止他對“靈魂知交”的追求。
所以,在何雅看不到的地方,黃梅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陰寒目光,轉身笑眯眯地大誇特誇上次何雅給他改編的地方特別好,特別賣座。
上次那個是何雅閒着沒事自己編的好吧,當然她沒好意思說是自己的,仍舊說是從別的地方看來的,今天黃梅一提,何雅有點警覺:“小黃黃,你沒告訴別人是我編的吧,千萬別說。”
小黃黃這個稱號讓黃梅落了一頭汗,但黃梅轉念一想,皺眉道:“還真有人來打探過……”
沈澈投去詢問的目光。
黃梅看了看盤中的葡萄:“說起來這個人你們也都知道。”
又是蔣懷風!
何雅沒沉住氣:“他怎麼問的,你說了沒有?”
黃梅笑嘻嘻地捻了一顆葡萄仍進嘴裡,眼角盪出一個嫵媚的笑:“當爺傻啊,爺會讓人把你搶跑了啊!”
話未說完,只覺兩道冰冷的視線砍在了身上,黃梅一哆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腦子裡面有那麼多好東西,我得留着自己扒拉啊,我也不會讓別人給搶了先,不過那人問的也很有意思。”
怎麼有意思?
“蔣懷風並未出面,只是叫人上來搗亂,說爺是瞎編,爺就和他理論啊,最後被爺趕跑了……不過有些地方爺也想不明白啊,大嫂,你說的那個世界真有麼?男人和女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