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逃走

“大人,人犯不見了。”

何綱被鐵鏈鎖在馬背上,那馬被一刀從腰斬斷,整個大周皇朝,誰有這樣的臂力,還是在水下?

滔滔水流,順河而下,兩岸都是濃密的樹林,這麼大的範圍,對方又不知掩埋了多少炸藥,這會兒再追已經來不及了。

河水比水上瞧着還急,齊天看到那幾位在水下東倒西歪,道:“先上來罷。”

清點人馬,最終的傷了一條臂膀,無人死亡。

沈澈道:“先回罷,本相要先進宮面聖。”

七日已過,非但沒有尋回寶物,反而丟了人犯,這一關不好過。

齊天仍命一部分人留下沿着河岸搜尋,其餘人等先行返回。

此時,順流而下數裡之外,河水已不及上方兇猛,水面漸漸擴大,兩岸是一人多高的蘆葦叢。

忽然間,貼近水面的蘆葦叢一陣抖動,接着兩個人拽着一個東西爬了上來。

仔細一看,那東西也是個人,不過奄奄一息,只能由人拖着行走。

兩人拖着這人在蘆葦從趟着齊腰的水行了一會兒,個子高大那人似有不耐,索性將這軟趴趴的人舉起放在肩上,扛着向前走去。

另外一人身形相對嬌小,略微一怔,也急忙跟去。

兩人很快穿過這片蘆葦,眼見前面出現樹林,扛着人的那人忽然停住側耳傾聽。

“爹爹,是藍小侯爺的人。”後面人急道。

透過蘆葦叢,那人也瞧見那幾人面帶焦急地候在一輛輕便的馬車旁,顯然是接應而來。

這人回頭過來,濃眉虎鼻。膚色紫紅,加上粗獷的絡腮鬍子,正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戰將玉衡。

“你自去罷,以後休要叫我再遇見你。”

說着將肩上人卸下,貨物一樣朝玉狸扔來。

玉狸話未出口,本能去接,玉衡一個晃身。已經消失在蘆葦叢裡了。

玉狸望着那還在輕微晃動的幾根蘆葦眼窩發酸。若真是不管,又爲何掐準了時機出現?若真是不管,又何必一刀將那駿馬腰斬?除了自家爹爹。大周還有誰有這等臂力?

但眼下要緊的是帶何綱逃命,玉狸一咬牙,拖着何綱向岸上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傷過重,還是落水時被嗆。何綱到現在一直昏迷不醒。

岸上幾人忽然聽見聲響,見玉狸撥開蘆葦叢走了出來。大喜過往,忙上前接應何綱入了馬車。

見何綱昏迷,這幾人分開圍住何綱,其中一人兩掌交叉。反壓在何綱前胸,幾經按壓,何綱除了吐出些水來。並未轉醒。

這人又翻開何綱眼瞼,握住何綱脈門。忽然暴喝一聲,只見一道“氣”從他胳膊皮膚下面緩慢移動到何綱體內。

玉狸知道藍景明招攬了不少內家高手,這人看來應該是其中一位。

奈何折騰了好一會兒,何綱仍未醒來。

這人皺眉道:“小的田泰,大人呼吸雖然弱了些,但並無生命之憂,許是因爲受刑過重,一時難以醒來。”

玉狸點頭,她方纔也把過何綱脈象,同這人結論一樣。

“侯爺已經在等着夫人了。”雖弄不醒何綱,也不急於這一時,當務之急是快些與侯爺會和。

玉狸明白,點頭道:“勞駕。”

須臾,馬車便消失在林子深處。

王夫人悠悠醒來,覺得腦袋晃的生疼,她盡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卻有個東西麻線一般不停地掃在她臉上、眼上,好不容易沒擋着了,她居然看到了……一顆顆的星星,怎麼會有星星?渾身的痛感傳來,王夫人忽然明白了,她現在是被人倒栓在馬背上,那麻線不是別的,而是馬尾巴!想到這兒王夫人立即就聞到了馬屁股的臭味。

啊——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醒了?”一個笑臉出現在上方,是王夫人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的臉。

何雅還穿着李老夫人的衣裳,頭上還帶着李老夫人的假髮,不過臉卻洗乾淨了,嘻嘻一笑:“婆婆大人,您還是老實點兒好,那位方纔就想吃口條呢。”

王夫人忙停住了張口大喊的動作,這兩位怎麼會鬆開自己的嘴,這裡肯定荒無人煙。

王夫人倒着看去,星空之下果然一片荒蕪,任她叫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她。

“和她費什麼話,你想怎麼收拾她都行,給你。”

王夫人眼角寒光一閃,藍景明遞給何雅一把短劍。

“你敢?我是你婆婆!”王夫人驚恐喝道。

“婆婆?要是沈墨沈澈知道是你害死了他們親孃,還會不會認你?”何雅拿着短劍輕輕颳着王夫人的臉,年過四十,她皮膚還是很有彈性吶。

“你胡說!”不知是不是被何雅短劍嚇的,聽着底氣不是很足。

何雅忽然不接她話了,劍尖對着她眼睛:“我最討厭的就是你的眼了,每次你看着我,都那麼惡毒,我要先挖了你的眼。”

她手腕未動,王夫人忽然大喊一聲昏過去了。

馬的另外一邊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什麼液體順着馬後腿流了下來。

藍景明袖子一甩躲到了一邊,嫌惡道:“你婆婆真不頂事兒。”

她根本不是我婆婆好吧,何雅動了動鼻子,將短劍入鞘,兩人同時聽見遠處響起馬蹄聲。

很快,但是不密,一共三匹。

田泰護送玉狸而至,這一路棄了馬車,換了數次馬屁,又繞行數裡,纔到了西山這處地方。

“我哥他怎樣?”何雅見何綱一動不動死了一樣,伸手一摸,倒是還有呼吸。

“還在昏迷,已經服了天元丹。”玉狸道。

玉狸一轉眼瞧見了王夫人:“怎麼把她弄來了?”

何雅道:“怕你失手,打算拿她來換我哥。現在沒什麼用了。”

藍景明道:“一會兒行到墜鷹崖把她給丟下去就行了。”

何雅道:“這還算便宜了她。”

玉狸皺眉:“你查清楚了,當真是她做的?”

何雅冷笑:“平日裡也沒少見奇事,不想沈家就有這麼一樁,正是這婦人,二十年前狸貓換太子,奪了別人的孩子來養,而那女子。早就屍骨無存。”

說着奪了藍景明手上的馬鞭。狠狠朝着王夫人抽去,可王夫人昏死過去,毫無知覺。

玉狸道:“即是如此。怕她也沒那個分量能換何綱。”

何雅道:“沈家現在無人知道,換倒是還能換,不過現在沒用了,只是便宜了她。好歹我也同那沈二夫妻一場,本來也可揭露她算是補償。”

藍景明道:“這也好辦。咱們在她身上附上書信一封,將前因後果寫清楚,不久完事了麼?”

何雅漫不經心嗯了一聲:“咱們逃亡在即,哪有閒心管這些。”

藍景明道:“你且放心。想要出關,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一條大路,先接了寶寶。取道陸州,那邊我黑白通吃。走水路到江城,扮作馬幫從雞公嶺出關,那邊地險人少,官府根本不管。”

何雅嘆了口氣不再作聲。

玉狸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何綱:“嫂子知道你還念着兩個孩子,可皇帝歹毒,要滅我何家,那沈二又要另娶新人,你何必還顧念着他?”

不聞何雅說話,卻聽馬鞭甩的石頭啪啪作響。

藍景明道:“阿雅,跟了我不會讓你後悔的,咱們先到我在西山的杏林山莊,等接了寶寶,我隨你出關去。”

明月無聲,一行人沉默前行。

山路難行,前面又現斷橋。

藍景明命田泰先去探路,溪水不深,可牽馬而過。

田泰扶着何雅先過,玉狸牽着馱着何綱的馬跟在後面,藍景明在最後看着王夫人,此時還未到墜鷹崖,等到了墜鷹崖扔下去便是,方纔閒着無聊,藍景明已經用紅泥在王夫人衣裳上留了幾個字。

玉狸行到中央,忽然覺得腳下不穩,何雅在對岸急忙高呼藍景明,藍景明瞧了一眼昏死的王夫人,雙足一點,掠向水中央在嘶鳴的馬匹。

剛扶住何綱,後面馬兒一陣狂叫,馱着王夫人的那匹馬受驚一般沿着來路狂奔而去。

玉狸、藍景明站在水中,何雅站在岸上,聽着那馬蹄聲越來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三人齊聲大笑,只有田泰和另一漢子二丈和尚摸不着頭。

待藍景明講明,田泰才恍然大悟,敢情這是故意放走了王夫人,想那王夫人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竟然也能如此忍耐,當真讓人喟嘆不止。

“阿雅你還抽了她兩鞭子呢。”藍景明道。

“我怕她是真昏過去了。”何雅莞爾,視線落在憂傷地看着何綱的玉狸身上。

“他一定沒事的。”玉狸輕輕道。

何雅不知道說什麼,多少誤會都在何綱找到自己時消散,而玉狸和何綱,又經歷了多少纔在一起。爲了她,何綱又受到無辜牽連。

“他肯定沒事,禍害遺千年。”藍景明笑道。

何雅和玉狸同時出手,痛的藍景明咧嘴狂呼。

“咱們還是得趕快回杏林山莊,此處距離京城不遠,玉蕊天亮之前必到。”何雅道。

“別看沈二心力交瘁,我還是很羨慕他。”藍景明嘆道。

現在一共三匹馬,玉狸帶着何綱一匹,田泰和另外一人一匹,藍景明與何雅一匹,這話吹到何雅耳背上,她心裡長嘆一聲。

若問何雅最遺憾的事是什麼,莫過於茫茫人海,長長一世,孤獨而行。

更何況,她是活了兩世的人。

這並不算很痛苦,因爲生命此消彼長,如果不專牛角尖,一樣可以如擁有愛人一般擁有別的東西,比如友情、金錢、名聲……都可以讓自己活的充實又溫暖。

但是,始終有一個缺在那裡。

它不明顯,繁華時是淡淡的影子,熱鬧時躲在笑顏之後,只在偶爾跳出來,便把一切都嚇的失去顏色。

承認與否,再多豐功偉績,缺還是缺。

命運造化,兩世爲人,一切都漸漸淡去,越來越清晰的卻是這個缺。

如今缺滿卻碎,許是嫌她太過圓滿。

其實命運不知道的是,她已滿足,唯一的遺憾是不知如何可以減少那人的缺憾。

太篤定他的痛苦,一閉上眼,簡直要跳起來去和命運談談。

“阿雅你在想什麼?”

思緒被藍景明打斷,何雅擠出一個笑。玉狸帶着何綱並排而行,何綱躺在玉狸腿邊仍是沉睡。

“阿狸,若是我哥死了,你怎麼辦?”

這個假設極不禮貌,幸好問的人是何雅。

玉狸齜了齜牙,一改平素冷清的容顏,手指拂過何綱的眉毛:“我要用鞭子抽他三天三夜,無論天涯海角,地獄黃泉也要將他給抽回來!”

看看,這還有一個比自己更狠的。

這麼狠,藍景明竟也覺得何綱很幸福。

“阿雅,我也可以這麼對你。”這一聲更近,幾乎要咬着她耳朵。

“反正還有這麼些日子,完了我陪着你,算你補償我的。”撈不着人算了,撈一天是一天。

何雅聽得無語,她什麼時候欠過他的了,要說欠,還真是……誰叫他被她欺負慣了,正待回他一句,卻瞅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悲涼。

那話急劇收回,騙誰呢,他不是小孩兒,她也不是,就算對他像是絕緣體一樣,可這麼多年,他做的也夠多了。

“聽說你把後院都給解散了?”何雅道。

玉狸也奇怪地看了藍景明一眼。

藍景明頗爲驕傲:“這個是自然,不能讓她們污了你的眼。”

哪跟哪?

“那你以後的妻子會喜歡的。”何雅快速說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

玉狸笑了一聲,藍景明臉上顏色不對,這兩個從來一唱一和逼死他沒商量,好在人還在他懷裡,無意識地就勒緊了她腰,軟軟的像是一堆雪,話就從口說出。

“下輩子成嗎?”

玉狸聽不下去了,癡男怨女,藍景明多高傲一主兒,若不是煎熬到生不能死,何必連話裡都透着絕望。眼一掃何綱沉睡的臉,駕了一聲,讓胯下馬兒提速前行。

藍景明和何雅盞茶功夫後到。

玉狸再見藍景明,後者已經恢復平日那花花公子的氣派,指揮杏林山莊的侍女好好伺候幾人。

這倒犯不着,不過卻表示藍景明已經恢復正常了。

何雅坐在桌子邊咳嗽,藍景明忙叫人把酒搬來,接過何雅遞過來的毒藥後倒入酒罈,搖勻後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