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從住院部下來的九菲並沒有離開，內科主任的話給她提了一個醒，沉思後果斷撥了宋雨的電話。
手機鈴聲對現在的宋雨來說簡直就是平地狂風，無法預料每一次響起，會帶着哪些讓她內心崩潰得四仰八叉的信息。此刻，看着來電顯示“度母”兩個字，知道是個不得不接的電話。
“剛纔住院部碰到內科李主任了，她告訴我說你懷孕了。你知道，這樣的消息一旦在單位流出，就像長了翅膀。一個姑娘家未婚先孕男朋友又一直不現身……要不，我現在給你送回家吧。”九菲電話中說。
“現在……我……”天啊，李主任怎麼是這樣的人？！她還寫病歷上了嗎？那上午警察豈不是已經知道，這下什麼也瞞不住了。九菲現在肯定也知道怎麼回事了，怎麼辦？
“我給她講了，你和男友兩地分居，馬上要結婚的。”手機那端聲音不高，清晰明確的指出了退路。
就像佛祖手心的孫猴子，自以爲到了天邊，殊不知自己撒尿時腿上的毛毛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碰到九菲這樣的情敵，宋雨在她面前五體投地的心悅誠服。
整理好衣服下樓，腦海裡輪番上演優雅，睿智，和善的九菲，惱羞成怒的揭批着自己對她的背叛和無恥。無論如何都是自己對不起她。現如今，人爲刀板我爲肉，什麼也不說了，欠人的總是要還，該來的總會阻擋不住！
沒有！從坐上汽車那刻，兩人沒有一句交流。
再過一個紅燈路口就到自己家了，還是沒有。
偷偷看一眼專注開車的九菲，宋雨開始惶惶不安：這暴風雨來前的寧靜也太長了些吧。
難道她會跟着自己上樓後再開始？畢竟自己這種背信棄義，欺良乏德之人在她面前的罪行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述說的。
那房間裡面的地毯，桌子上的首飾，櫃子裡的衣服……怎麼解釋？怎麼解釋……
“我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終於開口了。
九菲看也不看坐在身邊的宋雨，就像所有的一切與她無關，心靜如水的說：“那年把你送到公司時，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有錢男人沒有不對年輕女人動心的。他有錢你漂亮，你們各取所需。至於我，如今人不在了，再大的傷害也就沒有了。”
這真是一個刷新世界觀又讓人目瞪口呆的見地！
無地自容的羞愧加上驚訝，宋雨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這些年，他一直想要一個兒子，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再生育，所以他……他曾經給我提過，我並不知道是你。前段時間他說要補償你，我才明白。我這次與其說外出支邊，不如說就是想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度過一個心情愉悅的孕期，把孩子順利生下來。沒想到老天不遂人意，前腳剛走，他會這麼出現意外……”
九菲的聲音像從天外來，每一個字都是橫穿宇宙，帶着天外的氣息入耳。
有那麼一刻，宋雨感覺自己陷入假想模式，悄悄把一隻手壓在屁股下，掙扎着晃了晃身體。
車已經拐彎了，在自己的小區大門前嘎然而止。自己的身體慣性向前彎曲，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那些話就是坐在自己身邊的九菲在說！
魏之善生前對自己所有的承諾只是讓自己安心給他生下孩子？！也就是說魏之善對自己所有的一切九菲一清二楚！
大腦裡的空白開始氾濫，無邊無際。頭髮暈，是不是血壓又低了。
汗如雨下，所有的貼身衣服全溼了，身體在輕輕發抖，嘴脣發乾，一句話也沒有。
“……”
“你和警察說起過你們之間的事情嗎？”九菲的臉依然面向前方。
“……”
“那一幫子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與其讓他們日後查到，不如一開始承認，這樣即讓他們儘快排除干擾，又有利於早日破案，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想讓真相早日大白。”
“……”
“你怎麼啦？臉色怎麼如此難看？”九菲終於扭頭看着麻木如泥的女孩一言不發，知道她也陷入迷霧不知所蹤：“不用擔心，我會像以前一樣照顧你，照顧你的家人。”
後面又有車輛駛來，急於回家的人不停地按着喇叭。
車停路邊，九菲伸出手臂把宋雨攬在懷裡拍了拍才鬆開。
此刻，還能說什麼呢？
一種魚，自己每次吃飽後就會一動不動的張着嘴巴睡覺，另外一羣小魚趁此來剔除大魚牙齒縫隙的食物殘漬果腹自己，兩者相依無害。又有一種聰明的魚看到後，讓自己像小魚一樣遊進大魚的嘴巴里，對着大魚內脣的肉咬一口就跑。大魚發現後它已經叼着可以讓自己飽餐一頓的美食不見蹤跡。這是魚類世界裡的真實。
自己原本想模仿一把，做一次聰明的魚。沒想到一切竟然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再也忍不着，下車後站在路邊，使出所有的力氣給九菲彎腰說：“老師，對不起！”
九菲走出車門，雙手扶着宋雨的肩膀，小聲說：“我們現在是這個世界上最近的親人，不要再這樣想着折磨自己。有些事情如果註定發生，沒有你也會有別人，這是無法預料的。很多時候，人活在世上，就如不會游泳的人掉進水裡，只有掙扎撲騰纔有活着的希望。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不要再多想了，安住當下，保重身體，把孩子順順利利的生下來。”
什麼？！
再次有雷聲轟頂之感，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幻聽了。
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竟然讓丈夫的情人生下她和男人的孩子嗎？！
“您是說生，生下……他嗎……”望着眼前九菲，宋雨茫然不知所措的喃喃着，被汗水浸溼的衣服貼在身上冰涼冰涼，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了。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九菲，以這樣的方式坦蕩的講起魏之善，講起自己和他之間的不堪。
"是的，生下來，我們一起養大！我曾經幫助你，不是因爲你的弱小貧窮，而是你面對那些時擁有的堅強和勇氣。”九菲看着宋雨的眼睛點點頭，轉身上車。
宋雨突然明白自己和九菲，就是蚍蜉和大樹，螳臂和火車。即使像現在這樣遭遇一樣的難境，同樣置身破濤洶涌的大海里面，自己是一枚小小的浮葉，而九菲則是一艘擁有全盤設備的豪華巨輪。沒有她的救護，自己或許真的萬劫不復。
九菲曾經是她的恩人和老師。
那麼現在，九菲就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專門來普度她這個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
如果魏之善還活着，他和九菲在靈魂上也是不對等。
這一點，宋雨今天堅信不移。
往回走時，宋雨猛然站着，扭頭對夜幕中急速離去的，九菲的車影，低聲自語道:“如果警察問起我們今天的談話，我也能如實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