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毓白立刻看穿了傅淵的心思,他只道:
“我並不是爲了求娶傅二娘子。”
傅淵微微擰眉,看周毓白的眼神又古怪了一些,好像對他的觀感又壞了幾分。
周毓白自嘲道:“就算我現在求娶,令尊也不會答應的不是麼。”
傅淵只道:“郡王說這些沒有意義,傅家肯認,宮裡也不會同意的,二姐兒是退親之身,當不得皇子正妃。”
周毓白不和他說這個,當得當不得也不是傅淵說了算的。
現在最主要的問題也並不是宮裡的態度。
“我今天,實際上是想問問傅兄你,可否有娶親意向。”
傅淵舉杯的手頓了頓,覺得自己是不是沒聽清楚。
周毓白爲什麼要問這個?
自己娶親不娶親和他有什麼關係?
這是屬於傅淵自己的私事。
他只能僵硬地回答:“現在還沒有此意。”
周毓白“哦”了一聲,十分意味深長地說:“其實我倒有個提議,覺得有位小娘子很適合傅兄。”
尋常人碰到這樣的情況,多少也會有點好奇心,到底是哪家人家這麼大本事,能說動人壽春郡王來給她說親。
但傅淵不是一般人,他沒有任何好奇,只是靜靜地盯着周毓白,嚴肅道:
“郡王覺得同我開這樣的玩笑很有意思麼?”
周毓白只說:“我從來不愛開玩笑,傅兄不如聽我把話說完。”
周毓白的手指點了點桌子,輕描淡寫地說着:
“給你說親並非最重要的,而是出於對傅家現狀的考量。傅家的態度我很明確,傅相併不想與任何一位皇子沾上甩不脫的姻親關係,否則傅四娘子就不會有出族一事,你們早當順理成章地將她嫁給我六哥,但是最後,傅家依然想要擺出一箇中立的姿態。”
他笑了笑:
“有時候,你不會覺得傅相有些矯枉過正了嗎?”
傅淵沉眉。
誰都不喜歡聽人批評自己的父親,可是周毓白的身份不同,而傅淵自認也不是剛愎自用之人,他保持禮貌,也該聽他把話說完。
“我並非想妄議長輩,傅相是朝廷重臣,肱骨棟樑,也是一心爲國爲民的直臣,我也很欽佩他,更欣賞他的才學。但是刻意在立儲位這件事上力求清清白白……”
他頓了一頓,看向傅淵的目光意味深長:
“也許會適得其反呢。”
傅淵勾了勾脣角:“郡王,說句老實話,在下真的想不通有一天您會親口說出這樣的話,我們一直認爲,您和東平郡王,都會努力爭取傅家的支持……可是沒想到,您會這樣毫不顧忌地把很可能徹底得罪傅家的話說出來。”
與聰明人說話不需要費太大的勁,傅淵也很容易理解周毓白話中的意思。
“不錯。”周毓白坦然承認:“因爲我並不想要得到傅家的支持。”
不想得到傅家的支持?
傅淵無法否認,他確實因爲這句話驚到了。
要知道周毓白在立儲之爭中其實贏面是低於周毓琛的,他說不想爭取傅琨,實在是太不可思議。
除非他不想做皇帝。
但是這也絕不可能。
傅淵由此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和無法言說的慎重。
周毓白挑眉,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淺淺地啜了一口,說着:
“所以今天我要和傅兄把這些話都說清楚,免得你們也在誤解中揣度了我。那些人人都以爲我會去爭的東西,其實爭來對我未必就是好的。”
因爲傅琨這個靶子太明顯,明顯地誰都知道他可以被用來大做文章。
他細細地分析:
“文樞相即將致仕,朝堂上很快就傳出傅相即將出任樞密院知院的事,這件事如今傳得沸沸揚揚,而傅相原本就領中書門下之重任,如今可以說身上的籌碼又加重一層,當真是風頭無兩,誰都知道這時候傅家值得爭取的必要性。”
“就是這人人都搶的必要性,令人生疑。”周毓白挑眉:“傅家也一直在找幕後之人的線索不是麼?”
“我倒認爲,這或許是幕後之人給我和大哥、六哥的誘餌,同時,傅家也一樣咬下了他的誘餌,傅相的選擇,就是那人所樂見的。”
這一點,傅淵其實也想過,但是權知樞密院這樣的事是皇帝的安排,要說是幕後之人的“捧殺”招數,未免有些牽強。
除了皇帝有資格做這樣的局,沒人有這麼大的權力。
“不對。”傅淵立刻出聲反駁:“這件事是官家的主意,我爹爹一心爲民才願意攬此職責,與他人無關……”
“問題就在這裡!”周毓白打斷他,凜眉果決道:
“對我們這些皇子來說,傅相的支持和權力是誘餌,可是對傅相來說的誘餌,不是權力、也不是地位,更不是日後誰登基後能給他的保障,他的誘餌,只是他心中的那份責任和正義,是他那份‘爲國爲民’的心。”
誰說人人都喜歡權勢金錢?
有的人畢生追求,根本就不是這些世俗之物。
但是生而爲人,在俗世掙扎,你做不到七情六慾斷絕,做不到五蘊皆空,你就總有好惡,總有夢想,總有喜歡的東西。
對症下藥,對付傅琨的招數,就是讓他有機會實現自己爲國爲民的抱負。
這纔是傅琨真正渴望的,唯一能夠讓他一時迷惘的誘餌。
所以傅琨一定會選擇權知樞密院,一定會選擇中立,一定會選擇爲皇帝忠心辦事。
攪亂了後宮和皇子們的腳步,同時又能將傅琨推向風口浪尖……
至於幕後之人下一步會做什麼,周毓白其實也不敢肯定。
傅淵怔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畢竟這聽起來太過匪夷所思。
一手牽動權臣和皇子們的佈局,誰可能做到?
幕後之人雖厲害,傅淵卻不覺得他有這樣的通天之能。
周毓白這猜測是不是隻是他臆想出來的,他其實別有目的?因爲他不想讓傅琨領軍權?
那他今天何必來找自己坦白這番話!豈不是埋坑自己跳。
另一方面,若他相信周毓白的話,這一切都如周毓白所預料,那麼傅琨反而不能接樞密院之職,可他不接又有誰來接?傅琨一定是不可能坐視與西夏的軍事繼續爛下去。
依然很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