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對付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可以說是極爲遊刃有餘。
他對待傅寧的態度,既不親密,又不疏離,卻給了傅寧他從別人那裡從來得不到的尊重,只讓他覺得如沐春風。
宋氏日日在傅寧耳邊唸叨着傅琨對他有多大的恩義,多大的幫助,他當然也知道傅家給了他許多,可唯獨沒有這種尊重。
傅寧的心裡突然鬆快起來,因此更是坦然接受了胡先生的禮物:“如此,就謝謝您了。”
胡先生笑着擺擺手,“無妨無妨。這世間多數事情都是有緣由的,我老胡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人。我今日授你之恩,確實圖你來日之報,你傅寧的造化還在後頭,若是你起了這份心……”
胡先生頓了頓,笑着合上茶杯蓋:
“倒不妨視爲你我的合作。”
傅寧心裡完全放下心來了,想到了適才對胡先生開口就是很衝的話,不免有些赧顏。
“胡先生,是我狹隘了,適才,請您見諒……”
胡先生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無妨。你們年輕人,總是血氣方剛,你覺得我老胡無端找上你,必然是要圖什麼,這也不假,我也圖才,卻不是錢財,只是人才啊……”
胡先生感慨了一聲:
“錢財易得,人才卻難得啊。”
傅寧對胡先生立刻肅然起敬,連稱呼都換了:
“胡伯伯,您說的真乃金玉良言。”
傅寧彷彿受到了長久以來一直渴求的認同。
他,傅寧這個人,遠遠比那些錢財珍貴百倍。
他不應該用自己的才華,去和傅家做交換,只爲了年節時的那幾兩銀子!
也有人是真正欣賞自己,懂自己的……
胡先生笑了笑,眼中滿是憐恤之情:“你還年輕,太過鑽牛角尖卻是不好,生活不易,爲了阿堵物執着看不破,倒是俗了。”
傅寧極爲受教,出門的時候都覺得神清氣爽,連腰背都挺直了幾分。
他摸摸胡先生送他們母子的禮物,竟在下頭掏到了兩張薄薄的銀票。
他心中一蕩,第一反應是應當送回去,可是胡先生的話在他耳邊轉着圈,傅寧突然又覺得釋然了。
他這等人品才華,還花不得這幾兩銀子嗎?
就像胡先生說的一樣,錢財這東西,不過是助他度過目前困境罷了,他的大用處,可是在江山社稷上頭,斷斷犯不着再鑽牛角尖。
真正的清傲,是不把錢財放入眼中。
不過是兩張銀票罷了。
傅寧收拾了心情,便愉悅地抱着懷裡的東西回家了。
胡先生在樓上看着他的身影遠去,勾脣笑了笑,吩咐下人道:“去給郎君回個信吧,姓傅的這小子,成了。”
胡先生悠悠地關上窗戶。
忽悠人是門大學問,這等年輕閱歷淺的小子,不過一席話,便叫他分不清南北了。
這世上傲骨難存,寒門貴子,他還真的不相信能出幾個。
自古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摸準了人家想聽的,給了人家想要的,慢慢地,到最後對方根本分不清這是圈套還是真的了,只會想方設法地自己往套裡來鑽。
“不過郎君要收攏這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子有什麼用。”
胡先生蹙眉想了想,莫非是和傅家有關?
算計傅家,能從這傅寧身上入手?
這關係也繞的太遠了。
胡先生看不透,他嘆着搖搖頭,想來自己這些年,見慣了人間百態,看過了衆生萬象,說到看不穿的人,自己如今跟着的這位小郎君,還真算一個。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孃胎裡帶出來的七竅玲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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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念君心情不大好,她想着適才聽到的關於傅寧的那些話。
是陸氏派人打聽了告訴她的。
傅念君還沒有給傅寧送錢過去。
她從小和父親就不親密,她只聽家裡人提起過父親年少時家貧,卻不知道到底貧寒到何種程度。
原來是這麼地……
傅念君心裡有些煩躁。
她覺得奇怪,奇怪到詭異。
她一直以爲傅寧才華過人是一方面,受家族提拔也是一方面,甚至祖父或曾祖在朝中應當也是有些人脈的。
可是原來三十年前的傅寧,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的祖父和父親只能夠靠着幾畝薄田勉強養家餬口,就是讀書,傅寧也並不算特別出衆。
讀書這回事,天分是其一,努力和名師教導卻更重要。
上輩子就算是傅念君那個天分極差的庶長兄,從小被各路名師一路琢磨到大,就算是塊木頭,也是木頭裡的上品了。
現在的傅寧甚至沒有資格進國子學和太學。
國朝尚文,庠序衆多,家世最優的學子入國子學,小官員和平民子弟入太學和四門學,朝廷還設有律學、武學、算學、書學、畫學等等不一而足。地方上設府學和縣學,可民間最多的,還是私學。
傅寧就是在私學裡唸書。
目前他這樣,離科舉高中,或者直接授官,幾乎還有登天的距離。
顯然傅琨接濟貧困族中子弟,傅寧並不是唯一的一個,更不是特殊的那一個。
傅念君並不是一個不知事的小娘子,她從小在相府長大,她太知道背景和財力這兩樣東西的重要性了。
她不得不懷疑,傅寧或許是靠上了什麼勢力,才讓他從真正一無所有,到了在那樣的年紀就成爲相公。
是陸家嗎?
可是陸家最後也敗了。
傅念君心思很重,覺得這三十年前,簡直就和她所知道的是完全兩個狀況。
顯然傅寧成爲一代權臣之後,很多關於自己過去的事情都抹殺了,傅念君作爲他的女兒,知道的東西,就更少了。
她嘆了口氣,手上輕輕地撥着箜篌。
心煩意亂的時候,彈彈曲子能夠幫助她很快地梳理心境。
“二娘子。”
突然有道聲音打斷了她。
傅念君回頭,看到陸成遙正在遙遙望着她。
其實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她這些日子遇到他不下三次。
這裡是後院,這處靠着她院子的小榭平時也沒有什麼人會來,她偶爾來這裡彈彈琴看看書。
陸成遙出現在這裡,就有些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