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碧盟安置了露露留在楊家,自己藉口說要回去收拾些行李,離開了楊府。
娟兒死纏了漢威寸步不離,毫不忌諱的感嘆說:“這一回國,就掉進美男堆裡了。Eddie表舅生得比西方電影明星還有魅力。”
漢威都覺得腮邊發熱,娟兒不過去了英國幾年,而且是讀的那邊知名的貴族學校,怎麼學得說話不中不洋的沒個廉恥心。晚上吃飯時,就嬌聲嗲氣的在飯桌上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令人窘迫尷尬。
“乖兒,你陪我去逛街吧。”娟兒命令的口吻如女皇一般,偏要漢威陪她去洋行買衣服,去龍城街市上轉轉。
漢威並不是有多麼討厭娟兒,畢竟他和娟兒是兩小無猜的小夥伴。
只不過應驗了老祖宗那句名言:“愛其人者,兼屋上之烏;憎其人者,惡其餘胥”,因爲討厭刁蠻跋扈的大姐,自然排斥大姐的寵女娟兒。
娟兒不依不饒的跺腳叫嚷:“人家需要個男生跟了去當‘護花神’!”
逛街還要人陪,當這裡是儲家呢!漢威毫不示弱的說:“這屋裡男生多的是,連看大門的狗都是公狗,你要願意也可以帶了去當你的那個什麼‘神’。”
漢威撇撇嘴大踏步上樓,將樓板踩得山響,氣得嬌蠻的娟兒尖聲亂叫。
“舅舅,你看乖兒呀!”娟兒氣得跺了腳不依不饒幾乎哭出來:“還說外公過世了,乖兒被大舅舅管教得規矩了呢,他反是變本加厲的沒規矩了!”
鳳榮忙哄慰着寶貝女兒說:“你也是,什麼人不要帶,偏要他陪你做什麼?”
漢威當然知道娟兒無非是要滿足那點虛榮心,帶個俊美的小男生隨在身後,哈巴狗一樣巴結着她,而她則小公主般仰頭挺胸在前面走。如今的太太小姐都有這怪異的癖好。
“舅舅,舅舅~”娟兒膩在漢辰身邊撒嬌哀求,盼着舅舅做主發令,讓漢威乖乖的陪了她去。
果然,漢辰如同哄當年那個四歲的外甥女小珍兒一般,微俯了身,食指打彎颳了娟兒的鼻子說:“我們娟兒說了算,娟兒點誰陪了去逛街,就誰去。”
“呵,大哥倒是會做順水人情!”漢威心裡氣惱,又靈眸一閃,不等娟兒開口,就插話說:“珍兒,不如讓你大舅舅陪你去逛街呀。龍城省主席跟在你身後提包,你儲大小姐面子多大呀?全龍城都要對你仰視。你大舅舅又英俊又瀟灑,‘八大公子’,龍城少帥~”
漢威的話還沒說完,大哥已經佯怒的伸手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罵了說:“耍舌頭有你!”
這怕也是因禍得福,換了平日大哥絕對不會允許他夜晚出來玩,更不要說楊家的家規裡還有十點宵禁的規矩。
既然是奉了大哥的聖旨帶了儲大小姐逛街,那他索性就玩個夠。
亮兒是漢威堅持帶出來的,一路上娟兒都在取笑亮兒這個傻乎乎的表弟。亮兒滿心都是脫籠小鳥的驚喜,哪裡還管娟兒的挖苦。
舅甥叔侄們就這麼說笑打鬧了在龍城最繁華的街道開始玩耍。
逛洋行是漢威最厭煩的,女孩子買東西真是囉嗦婆媽,漢威陪娟兒選了一塊兒衣料就煩得要死。
娟兒將買來的東西塞給小亮提了跟在後面,自己卻緊緊挽了漢威的臂嗲聲嗲氣的親暱。漢威不停的推開娟兒貼過來的頭逗趣奚落她說:“你搞清,我是你舅舅。這可有亂倫的嫌疑。”
“啐!”娟兒立刻沒了淑女形象,原形畢露。漢威暗笑,怕這就是大姐鳳榮的家傳。
爲了停止這無趣的逛洋行,漢威靈機一動提議說:“娟兒,你在國外沒機會聽戲吧?”
“誰聽那古墓裡爬出來的東西。”娟兒防備的說,似乎猜出了漢威的詭計。
“哎喲,你看你看,土了不是?你知道如今的《申江國流》畫刊在評選‘八大名小生’嗎?這頭一名‘小子都’魏雲寒,那生得真是粉撲撲嫩生生的一個俊小生,玉樹臨風,英姿颯颯。唉,那多少小姐太太看得如癡如醉,你沒見你爹開的這金蟾大舞臺外的鮮花店都天天售罄,那都是給小魏老闆送花的。只要小魏老闆一出場亮相,不等開口唱,那漫天的絲帕繫了鑽戒金耳環打着同心結往臺上扔,這纔是龍城一景。今天是小魏老闆在龍城的最後一場戲,明天他們戲班就北上去北平了。”
漢威手舞足蹈的一吹噓,娟兒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算了算了,就你這副醜模樣,那黑壓壓一片的太太小姐中怎麼也顯不出你,你也別去自取其辱了。”漢威激將法果然奏效,娟兒一撇嘴說:“不就是個戲子嗎?還比上海的電影明星派頭足?”
戲票已經售空,票房十分傲慢的罵了說:“去去去,學生仔別來添亂,也不看看誰的戲,這個點兒還能有票了?”
漢威眉頭一挑,攤攤手,示意娟兒無可奈何。
娟兒卻驕橫的說:“我家的戲園子我都進不去不成。”
一邊大嚷讓周經理滾出來,一邊往戲院裡闖。
娟兒果然是娟兒,驕橫得可以,漢威都不得不佩服,於是就在一頭大汗趕出來的周經理的引領下往戲院裡去。這時舞臺上上正在演《陸文龍》。
魏雲寒一身嫩粉色大靠,狐領垂頰,紫金冠上飄着稚尾翎,俊美秀雅的扮相,真是個玉人。
漢威見娟兒已經扶了欄杆立住腳步,呆呆的看着臺上的“陸文龍”襟帶飄舞的打鬥,也似懂非懂的隨了臺下那些戲迷們不停叫好。
亮兒牽牽娟兒的衣袖提醒說:“表姐,我們去包廂坐下看吧。”
娟兒已經不管不顧的擠進身邊的一個包廂,目光停留在臺上目不轉睛的拍手叫好。
包廂裡的客人奇怪的問:“小姐,你走錯包廂了吧?”
娟兒頭也不側的驕橫說:“這戲園子都姓儲,我舅舅是龍城司令~~~”
“抱歉,抱歉,她腦子有些毛病。”漢威衝進去一把捂住娟兒的嘴,將她拖拽出包廂。
天爺爺呀,怎麼儲家的小姐這麼敢說話呀?漢威捏把冷汗,還記得一次他向人炫耀他是楊司令的弟弟時,回家就被大哥狠狠揍了頓屁股。這娟兒囂張得令人不可思議,大哥有他和亮兒這麼乖巧的弟弟和兒子應該知足了。
“啊!”漢威驚叫一聲,手被娟兒狠狠的咬了一口。
“乖兒,你瘋啦!你才腦子有病呢。”娟兒憤怒的跳腳,周經理在一旁摩拳擦掌都不知道如何勸解。
“周經理,你還想不想幹了?去把所有的觀衆都趕走,本小姐要自己欣賞魏雲寒的戲,不想人打擾。”
周經理一臉陪笑比哭都難看,求救的目光投向漢威。
已經有過往的人駐足看笑話,漢威忙將娟兒拉到一邊說:“你想不想見魏雲寒,你讓這戲唱完,等下我拉了小魏陪我們去吃夜宵。”
這個條件果然被娟兒接受了,乖乖的隨了漢威進了一個臨時的包廂,認真的將這出大軸戲聽下去。
漢威一直想找機會見見魏雲寒,那日在德新社的院子裡見魏雲寒被罰受苦,心裡說不出的憐惜。
魏雲寒一定在牽掛露露的安危,而露露怕也想知道魏雲寒的現狀吧?
不等散戲,漢威帶了娟兒和亮兒去後臺等魏雲寒下來。
小豔生正在卸妝,見了漢威格外的親熱。
見是漢威請吃宵夜,老魏老闆遲疑片刻也不好拒絕。漢威就順便請了豔生和小菊師兄妹同去,以免老魏老闆多心。
魏雲寒回到後臺,師弟們忙了幫他卸靠卸妝。
見了漢威也是禮貌的點點頭,沒有太多的表示。反是娟兒湊過去盯了魏雲寒卸妝,眼睛直勾勾的盯了魏雲寒敷粉下一張俊美的臉看。漢威都覺得面紅耳赤,這丫頭就是花癡也不能如此露骨,楊家和儲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金蟾大戲臺對面的街巷裡有許多酒樓飯館,價錢不貴,豐儉由人。
漢威後悔把挑地點的權力給了小豔生和小菊,這兩個沒開眼的小東西興奮得異口同聲說:“麻辣鮮鍋!”
然後一同眯眼成一條縫,堆了一臉諂媚的笑,討好祈求的望着二師哥魏雲寒,等了魏雲寒的首肯。
魏雲寒這才笑了解釋說:“讓大家見笑了。我們唱戲的都靠嗓子,平日戲班裡是禁吃辛辣的,爲的是保護嗓子。只是今天是在龍城最後一場,這兩個小鬼頭開始拿捏我。”
“二師哥,二師哥行行好,憋了多久了?天天從麻辣鮮鍋門口過,我的口水都流一地了。”小菊甩了魏雲寒的胳膊央告。
魏雲寒背了手,斂了笑說:“不應你們,顯得師哥不盡人情;應了你們,回去怎麼交代?”
“咳,我們不說,你們不說,誰知道?”娟兒反大方的替魏雲寒做主,娟兒本也是不喜歡辛辣的,竟然能答應去吃火鍋。
“麻辣鮮鍋”是一家四川火鍋店,店面不大,環境也不大好,幾張桌子中心燒得飄了嗆人辣味的熟銅鍋,店夥計在油膩粘腳的溼漉漉地上忙碌着送菜碟。圍涌了桌子的客人人人吃得熱火朝天,滿臉通紅。
漢威已經看到娟兒呲牙咧嘴一臉的鄙夷,而豔生和小菊卻是喜形於色。
漢威忙開口要了間樓上的雅座,總算躲開了店面的雜亂,落座後兩個小傢伙爭了點菜,在魏雲寒的責怪的目光下終於收斂,然後怯生生的問漢威點些什麼。
“我記得在北平還欠豔生一頓飯,上次豔生請我喝豆汁,漢威還沒還情呢。今天儘管點,點什麼都可以。”
漢威又轉身低聲對娟兒說:“你付賬,我沒錢。”
火鍋燒起,亮兒反是極喜歡涮火鍋,同豔生和小菊吃得熱火朝天,還談得十分開心。娟兒反是裝得極其淑女,舉手投足都令漢威覺得做作,絲毫沒了刁蠻的樣子,目光不停的盯了魏雲寒的臉上打轉。
漢威心裡懊惱,娟兒簡直太丟臉了,漢威在桌下不停的踢娟兒,示意她收斂一些,別看了魏雲寒就拔不出眼來。
魏雲寒去盥洗室,漢威也跟了出去,娟兒總算不能尾隨了。
漢威忙藉機向魏雲寒抱歉說,娟兒是在國外長大,蠻夷之地無禮法。
魏雲寒也沒見怪,笑了搖搖頭。漢威反是覺得對不住魏雲寒,本來是他想讓娟兒停止無休止的逛洋行瘋狂購物,卻連累了魏雲寒。
又一想,平日裡魏雲寒肯定沒少被花花惡少和那些好色的太太小姐們騷擾,該不會拿娟兒劃去同類了?
漢威同魏雲寒洗過手出來,卻迎面驚訝的遇到了正要下樓離去的魏雲舒。
“大哥,您怎麼在這裡?”魏雲寒問。
魏雲舒一臉的尷尬,向身邊的朋友拱拱手讓了那人先走,邊對魏雲寒說:“來了個老朋友,聚聚,聚聚。”
話語有些含糊,忽然見了跑出來的豔生和小菊,立時板起臉訓斥:“誰個許你帶他們來吃辛辣?”
“魏大哥,是漢威的主張,都是漢威硬拉了小魏老闆來的。”漢威忙解圍說,魏雲舒這才說了句:“早些回家,明天要趕路。”
魏雲寒應了聲是,目送大哥離去,已經有認出魏雲寒的人不停過來打招呼,拱手喊着:“小魏老闆”
漢威舒了口氣,問魏雲寒:“雲寒哥,不會連累你吧?都是漢威不好。”
話沒說完,就見隔壁包間裡又走出兩個人,一前一後,前面那人正是表哥樑碧盟,手裡還提了一個柳皮箱子,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漢威心想這地球真是小呀,吃頓飯的功夫就遇到兩批熟人。可心裡也奇怪小盟哥平日挑剔,喜歡潔淨,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吃飯?
碧盟見了漢威自然的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魏雲寒身上,二人互視片刻又都啞然失笑。
“我明天帶她去北平掃墓。”碧盟說。
魏雲寒會意的點點頭說:“辛苦你了,告訴表姐,代雲寒給姨母上柱香。”
漢威記得那天露露貼在他肩頭在山林裡哭訴的往事,她和魏家的淵源,心情也忽然的沉重起來。
“她還好嗎?”雲寒問。
“你問漢威。”碧盟不想多說,告辭離開。
漢威回到雅間,已經是杯盤狼藉,點的菜都被涮得乾淨,娟兒也吃得津津有味,邊招呼漢威說:“乖兒你嚐嚐,真很好吃。”
“叫小舅!沒規矩。”漢威罵了說。
“先生,剛纔隔壁雅間那位瘦高個子長得像外國人的先生您可認識?”店夥計進來問漢威。
不等漢威回答,店夥計又補充一句:“就是剛纔那個提柳條箱,同魏大爺和大煙館的宗四爺吃飯的那位。”
一句話反讓漢威和魏雲寒同時的驚訝擡眼,互視了一眼,魏雲舒如何同樑碧盟同在一起吃飯,而且還是來這不起眼的小火鍋店裡。更奇怪的是夥計說,那另外一個人是大煙館的什麼宗四爺。
“剛纔那位先生落了墨鏡在桌上。”
漢威認出是小盟哥的墨鏡,謝過了店夥計,大賞了夥計兩個錢,心裡還是狐疑,難道又是機緣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