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吃西餐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一家普通的西餐廳,五年過去了,這裡面積擴大了,裝修煥然一新,好似什麼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這裡的燈光,亦如從前那般暖黃溫馨。
桑恬偶爾會路過這家餐廳,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卻從未有勇氣走進來。突然有一天,她發現這家餐廳招牌換了,裝飾換了,一切都換了,竟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疼,她幾乎是慌亂地跑進去,服務員站在門口熱情地招呼她:“小姐,我們的餐廳全新裝修,今天重新開業,全場五折哦,還有各種免費的……”
服務員說了許多,桑恬卻是一句也沒聽清,面色蒼白地在餐廳裡行走,直到擡頭看到仍然暖黃溫馨燈光,是她最熟悉的顏色,方纔覺得有一絲安心,至少不是全變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一直處於一個矛盾的據點,把自己身邊關於他的東西全部掩埋,卻又格外的在意他們曾經有過美好回憶的任何地方,只因害怕有一天他回來了,卻已是物是人非。
燈光琉璃下,他的輪廓分明好看,神色亦如五年前那般柔軟,修長好看的手指優雅地爲她切牛排,一小塊一小塊地排列在一旁。
桑恬一直保持着茫然之態,看到對面恍如隔世的畫面忽然眼眶發熱,很想哭。
他第一次帶她到西餐廳時她很緊張,因爲她沒吃過西餐,不懂用刀叉,怕出糗。似乎是能看出她的窘態,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你只要負責吃就好了。”
其實他一直是這樣,總是能輕易地看出她的小心思,甚至不用她開口。那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特別幸運她喜歡他的同時,他也喜歡她,她從未追究過誰更喜歡誰,誰付出得更多,誰更離不開誰……
後來,每次來這裡,她都是靜靜的等他把牛排切好放到她面前。
後來的後來,她再也沒吃過牛排。
卓越以爲她是不喜歡,只有她知道——因爲那個爲她切牛排的人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徐慕延把一整份牛排全部切好後才擡頭,卻發現她眸色裡竟染上了一層層水霧,眼睛睜得大大地看着他,明明眼眶已蓄滿淚水,卻固執地不肯流下來。他看到她像是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一樣,慢慢的一點點地把眼淚倒回去。
他只覺得喉嚨苦澀得如同堵住一般,呼吸都滯慢了幾分,就連切好的牛排都不忍推到她面前了,只怕她的眼淚因此瞬間滑落。
視線朦朧不清,桑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直到把眼淚一點點逼回去,視線也一點點清晰,她看到他流露出的心疼,很熟悉。以前她哭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表情,眉頭緊鎖,眸光灼灼,眼底盡是心疼。
此時此刻,徐慕延可以肯定的是,桑恬對他還有感情,但是彼時他卻一點都興奮不起來。有什麼可興奮的呢?當初選擇放棄她,時隔五年纔回來,再利用她對他僅存的那一絲感情就想尋回她?連他都覺得自己太混蛋了。
“要不要嘗一嘗?味道比以前好很多。”徐慕延緩緩地把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似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桑恬遲遲沒有動手,甚至連叉子都沒碰過,良久,她才淡淡拒絕:“我不喜歡吃牛排了。”
她明明說的是不喜歡吃牛排了,但是聽在徐慕延耳裡,卻好像是在告訴他:我不喜歡你了。
面對她沉默的抗拒,徐慕延只好招來服務員點了一份意大利麪。
這頓飯,在桑恬沉默地小口小口地吃完那份意大利麪中結束。
從餐廳出來,已經是晚上8點,華燈已初上,燈綵琉璃如風般掠過車窗,外面的世界那麼熱鬧,而沉默似乎已經橫流在他們中間。徐慕延不習慣這樣沉默的她,車廂裡安靜得令人心慌,他伸手打開廣播。
“不知道大家身邊有沒有這樣的情侶,分分合合,最終還是能走到一起,雖然過程會很心酸甚至很艱難,但是起碼結局是好的……”
廣播裡傳出淡淡的略帶傷感的女音,內容卻是那麼的不合時宜,車內的兩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好像在極認真地聽那一段獨白。
五分鐘之後,那段獨白結束,一首熟悉的旋律之後,莫文蔚淡淡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
“忽然之間
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麼都沒有
我想起了你
再想到自己
我爲什麼總在非常脆弱的時候
懷念你
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
太熟悉你的關懷分不開
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
而現在就算時針都停擺
就算生命像塵埃分不開
我們也許反而更相信愛
………”
音樂戛然而止,桑恬伸手把廣播關掉了,徐慕延像是一點也不驚訝她會這麼做,就連他都覺得聽不下去了,分分合合……他們之間沒有分分合合,只有他曾放棄她。
只是,他也渴求一個好結局。
車廂內又恢復一片清冷,桑恬的手指微微顫抖,眼眶又開始發熱,她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苦苦一笑,分不開,我們也許反而更相信愛……
爲什麼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卻再也無法相信愛,無法相信他。
他離開的那天,是親眼看着她入了安檢,他以爲他親手把她送走了,卻沒想到她沒坐上飛機。
她就站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看到他盯着飛機起飛的方向長久站立,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寂而落寞,她幾乎要以爲他後悔了,他也是捨不得她的。如果……如果她出現在他面前,他會不會就不走了……或者他會反悔,或者他會叫她等他回來,或者他會……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桑恬撕心絕望地等待那一絲迴轉的希望,他一動不動地站着,直到他乘坐的航班準備起飛才挪動腳步走向安檢入口。他越走越快,腳步利落而決絕,她近乎瘋狂地跑向他的背影,想出聲叫住他,叫他不要走,可是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哽住的喉嚨就想被無形的雙手緊緊掐住,任憑她怎麼呼喊也發不出一個聲音,就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見,絕望到了極點。
不記得是怎麼走出飛機場的,出來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打車回到那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她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裡,回哪去,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直到經過一家店鋪,裡面傳來一首歌:
“忽然之間
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麼都沒有
…………”
她茫然地擡頭看向夜空,黑漆漆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真的是天昏地暗的感覺。而她的世界就在一個多小時之前,天昏地暗,什麼都沒有了……以後她的世界裡再也沒有慕延了……
這首歌的曲調並不哀傷,像是在緩緩訴說一個故事,歌詞卻如鋒利的匕首尖銳殘忍地斬斷她心底那根弦,世界轟然倒塌。
終於崩潰,身體和靈魂都似被掏空一般,疼得她幾乎站立不住,她丟下自己的行李,坐在別人的店門口,抱着自己的雙膝,哭得撕心裂肺……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聽那首歌,偶爾在街上聽到也下意識地快步遠離。
畢業兩年半後,徐慕延已經離開兩年多了,有一次她到周瑞晴店裡,裡面正放着這首歌,周瑞晴不知情,還大聲的用愉快的曲調跟唱,看到她愣愣的站在門口,走出去把她拉進來,“怎麼了?站在門口給我做門神嗎?”
她想說:不要放這首歌了,也不要唱這首歌了好不好?聽了好難過……
“換一首歌好不好?”許久,她才擠出已然啞掉的聲音。
周瑞晴這才慢慢憶起一些細節,爲什麼每次在街上聽到這首《忽然之間》,她都會拉着她快步離開……
周瑞晴想逗她笑,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給蘇尋唱過一首歌,蘇尋聽完就笑了,她晃着她的手臂。“桑恬,我們唱一首分手快樂吧!”
她說唱就唱,聲音輕快又明亮,還改了歌詞,晃着她的手臂,好似要將她也帶入快樂裡去才肯罷休。
只是,桑恬沒笑,她哭了,聲音脆弱而沙啞:“分手快樂?爲什麼我覺得一點都不快樂,好難過……難過死了……”
這是徐慕延離開後,她第一次看到桑恬哭,平日裡她雖然過分沉靜,但是至少是安安靜靜的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好,會好好上課,會好好吃飯,會安靜的笑,依舊會買自己喜歡的小物品……
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好像她對自己比以前更好,好像她沒有徐慕延也可以過得很好,好像她已經開始忘記徐慕延了……
那一天,周瑞晴這才明白,她平靜的只是表面,內心的傷口早已潰爛,觸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