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37雨過天晴後
從那日下過雨之後,接連幾個大晴天,秦瑤也漸漸適應了各種課業學習,比剛來的時候輕鬆一些,天好人好心情好,她漸漸安定下來。Www.shukeju.Com?【書客居】超速更新 提供免費VIP閱讀
不過外邊雖然是豔陽高照,被叫入了王爺的書房之後,秦瑤還是感覺到了一絲陰霾,隱隱脊背發涼。
秦瑤恭恭敬敬請安,依着王爺吩咐落座。
王爺面上無悲無喜,屏退閒雜人等,沉聲問道:“瑤兒,你可知本王找你是爲了何事?”
“女兒不知。”秦瑤乖巧地應了一句,暗自檢討最近應該沒犯什麼錯誤,課業上沒有出色的地方但絕對不差到需要王爺親自過問的地步。
王爺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瑤兒,聽說你勤奮刻苦,每天早起晚睡,中午得空都要練習已經學到的技藝,很讓本王欣慰。可你對那賤奴是不是有點過於照顧了?哪有主子爲奴隸縫衣服做吃食的?”
秦瑤當初敢那樣做就是準備好了說辭,王爺如今一問,她趕緊解釋道:“父王,女兒學廚手藝生疏,不忍讓僕從們試吃,若沒人嘗長進就慢一些,女兒想那賤奴反正算不得人,又還沒傻到不懂酸甜苦辣,就用他做個比對的工具。”
王爺聽得這樣一說,眼神比剛纔緩和下來。
秦瑤有了底氣繼續說道:“至於女兒給那奴隸縫衣服,只是心血來潮隨便玩一玩。女兒幼時就想有一個大偶人,可以讓女兒縫了衣物給它穿隨心所欲折騰着玩。再說那賤奴就一塊破圍布遮羞在女兒院子裡走動實在太丟人,女兒把他扮成大偶人擺出滑稽姿勢尋開心逗趣,這樣都不可以麼?”
秦瑤的表情是天真爛漫的。
王爺看得心頭一軟。秦瑤早年流落街頭,怕是從沒有過一件玩具,女孩子天性使然都喜歡布偶,她童心未泯,他又怎能對她太苛求呢?
不過王爺還是叮囑道:“瑤兒,你已滿十六歲,那賤奴年紀也不小,雖說奴隸不是人,可公母也要分一分,不要太親近他,免得損了你的閨譽。你若喜歡玩,本王就差人去買幾個小女奴回來,隨你擺弄。”
秦瑤笑道:“父王說的是,女兒會注意行止。不過女兒對那賤奴施以小恩小惠其實也是爲了父王的復仇大計。”
王爺一聽來了興致,好奇道:“瑤兒快說說看,你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深意?”
秦瑤拿捏着王爺心態,將醞釀已久的邪惡套路說出來:“父王,那賤奴從小挨餓受凍嚐盡了刑責苦楚,再多一些痛他也不會覺得有多麼難受,他或許已經習慣了。反而是有人稍稍對他一點好,他就會感激不盡,想要更多。他不知道什麼是舒服快活,沒有期盼所以也不會傷心失望。父王不是想讓那惡徒父子都嚐盡世間最痛苦的事情麼?女兒突發奇想,也不知道對不對,就是先讓那賤奴明白什麼是好,心頭有了念想奢望,然後再讓他得不到或者失去,那樣纔會讓他覺得更難過吧?”
秦瑤話音剛落,王爺立刻激動地望着秦瑤,讚歎道:“瑤兒,本王一直鬱結在胸的問題,沒想到被你這樣一說頓時豁然開朗。沒錯,應該就是這個原因,本王也在琢磨用怎樣的方法讓那賤奴更痛苦一些,哈哈……”
秦瑤心底發寒,她原本以爲王爺多半會虛僞地批評她的想法太惡劣,沒料到王爺如遇知己一樣竟然是滿口稱讚。王爺當真是恨那惡徒入骨,恨到連那惡徒無辜的兒子也要變着花樣折磨才解氣麼?
秦瑤懷了幾分歉疚幾分忐忑地問道:“父王,女兒也是花了一陣工夫纔想通了那種道理,不過女兒於心不忍啊。那賤奴雖然是那惡徒的孽種,可當年之事……畢竟稚子無辜。”
王爺的眼神猛然間變得凜冽,因秦瑤此時說話的神態和內容讓他想到了慕容氏臨終時的囑託。她也說過稚子無辜,可她與那個男人生下了這個孽種,是她的錯,是他們的錯,找不到那個惡徒,讓那惡徒的兒子償還罪孽有什麼不對?
秦瑤感覺到王爺的怒意,嚇得從椅子上滑到地上,跪正了顫聲道:“父王,女兒知錯,父王別生氣,彆氣壞身子。”
王爺鎮定了一下,稍稍收斂惱怒,嘆了一口氣道:“天色不早,你先回房休息吧。本王下午要與放兒在秋思園下棋,用那賤奴充作桌子。等他回去,你自然有機會關照他。就按你說的,先給他一點好處甜頭,看他上癮了有奢望了再狠狠打壓一番,那樣才更有趣。”
秦瑤告辭離開,正午明晃晃的太陽也曬不透她入骨的陰寒。她憂心忡忡回到春和園,把正在忙碌的廿一叫到身前,吩咐道:“廿一,今天給你派的活都不用做了,父王叫你去秋思園侍候下棋,你趕緊過去吧。”
廿一規矩地跪在地上叩首,不敢耽擱怠慢,迅速爬出主人院,拖着腳鐐從僕人院的側門離開。
這些日子他幾乎是以爲一直在做美夢,今天終於是聽到了一句正常的吩咐,心裡竟沒有以往去王爺身邊侍候時的那種恐懼,反而產生了踏實的感覺。如他這般揹負沉重罪孽的低賤奴隸,本來就不配享受二小姐給的關照,更不該貪戀,讓王爺狠狠打他一頓,他就能清醒過來吧?
最近他每天除了能去大廚房領一頓吃食,晚上還有二小姐學廚做的東西充飢,甚至是熱乎乎香噴噴的他從沒有吃過的那種好東西。他漸漸能分辨生熟,嚐出酸甜苦辣鹹淡,當然都是對比上一頓。其實無論什麼,只要能吃,他都不會挑剔。可二小姐偏偏讓他品嚐,每次都問他是否比上一次好吃,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卻不惱也不責罰他。
還有他身上穿的這些衣物,據說是二小姐練習女紅時親自縫的。在旁人看來也許這些根本不能稱爲衣物,裁剪粗糙針腳歪歪扭扭,幾塊下腳料七拼八湊而已,更談不上樣式,但是對於廿一而言卻是難得的體面穿着,總比一塊破布圍在腰間好了許多。
他去大廚房吃飯的時候,秦三才故意抱着一隻穿着花花綠綠小衣服的哈巴狗奚落他:“賤奴,從哪裡得來這樣一身難看的狗衣?”
廿一乖巧恭敬地答道:“是二小姐打賞的,二小姐覺得下奴穿了還不錯。”
別的僕人竊笑,秦三才忽然醒悟剛纔自己說的話好像是對二小姐不敬,趕緊往回找補:“賤奴,二小姐打賞的東西自然是好的,爺剛纔說難看是因爲你這骯髒東西穿了,再好看的衣服也變得噁心。”
廿一沉默不語,眼神一黯,心頭自嘲道,秦三才說的也有道理。怪不得旁人對他指指點點,並非二小姐手藝差衣服滑稽可笑,其實再好的東西穿在他身上也會變得骯髒難看吧?
想到這些,廿一又匆匆折返春和園,將身上衣服全都脫下,疊好放在月亮門後不礙事的地方,又撿起來那塊破布圍在腰間。
這番動作被秦瑤看在眼裡,一臉不滿地質問道:“賤奴,你這是嫌棄本小姐的衣服做的不好麼?去父王那裡伺候,你不敢穿了,怕被嘲笑麼?”
廿一卑微答道:“主人做的衣服當然是好的,所以下奴捨不得。下奴每次去王爺那裡侍候總會犯錯挨罰,實在是怕衣物損毀才換下,請主人恕罪。”
秦瑤的心一揪,轉頭望天,刺眼的陽光被枝葉遮擋,夾雜在陰影之間變得斑駁虛幻,眼眶忽然酸澀。她自己都不忍再看隨便敷衍縫出來的東西,居然也能被廿一這樣珍視,就當是誇讚她衣服做的好吧。爲什麼她不高興,反而是難過的呢?爲什麼她剋制不住想要給他更多好處呢?是因爲她對父王說的那種邪惡的理由麼?還是她先動了不該有的妄念?
冷眼旁觀你情我愛,多少癡男怨女死去活來難成眷屬,又有母親的前車之鑑,她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是鐵石心腸,不會也不可能對男人懷了純淨美好的心思。她的世界只有利益交換,她利用別人或是被別人利用,她對人好是爲了那人能對她更好。然而她對廿一的感情投入,似乎已經超出了預先的規劃,漸漸忘了索取回報。這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