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59美夢與杏生
李先生的話揮之不去:“寧家家主是你的父親。WWW.shukejU.com?【書客居】超速更新 提供免費VIP閱讀”
廿一聽到這個所謂的真相之時,並沒有過多的懷疑,也不曾如李先生期待中那樣激動。那個應該被稱爲父親的男人,也是將他帶到這痛苦世間的男人僅此而已。作爲寧家家主,那個人或許是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不認,不敢還是不願都有可能。
廿一寧願幻想先王妃還活着,也不會期待着那個男人會來救他。
他不需要救贖,他是孽種,是活該吃苦受罪生而卑賤的奴隸——從懂事起,王爺就是這樣罵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用各種殘酷刑責教會他不可以想別的,他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
李先生問他:“恨不恨?想不想報復?”
他回答:“恨。可報復有意義麼?能讓時光倒流,能讓先王妃死而復生,能讓下奴不出生麼?反正下奴也活不了多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早想到二小姐此番來寧家目的不純,王爺不會放過那個男人,而他應該是王爺報復用的一個道具。所以他不用操心,自會有人替他報復那個人。他纔不會傻到自己跑去求那個人認了他,奢望那個人給他什麼好處。那樣只會自取其辱死的更難看,同時讓旁人也難堪煩惱吧?如果說其中另有隱情,更是他管不了的。他算什麼東西,一個命不久矣骯髒低賤的奴隸,除了乖乖被人擺佈還能做什麼?
李先生在廿一本已紅腫的臉上又狠狠摑了一掌,拂袖而去。
廿一隻是閉上眼,淡淡笑着,不再說話,痛到昏迷。
這一夜廿一又做了美夢。
夢中,先王妃帶着大公子外出遊玩,廿一被允許跪在豪華的馬車內服侍兩位主子。
正值冬季嚴寒,一路行來入眼的都是灰白之色,蕭索冰冷,然而車內溫暖如春。夢裡的廿一是穿着長袖厚衣和長褲,可以跪在車廂內滿鋪的厚厚毛皮地毯上,負責照看茶爐,一點都不覺得冷。
爐火正旺,先王妃微笑着在給大公子講逗趣的故事,大公子也就是歲的模樣,依偎在母親懷中興致勃勃。六七歲的廿一不由自主也聽得入迷,連爐上的水燒得滾開了都沒有注意到。若非先王妃看見水溢了出來,或許會將爐火都澆滅。那樣廿一就不只是要挨一頓毒打,估計接下來三五日他都會被減免飯食不許睡覺,沒日沒夜地幹活才能抵罪。
廿一小小的身體瑟縮了一下,額頭臉孔埋入地毯長長溫暖的絨毛之中,等待着主子的打罵。然而沒有皮鞭棍棒和拳腳,先王妃並不怪罪他,還讓他擡起頭說話。
廿一不敢不聽,恍惚地擡起頭,發現大公子已經不在車中,座位上的先王妃越發年輕和善,就如同二小姐的模樣。便是那煮水的茶爐也不知何時換成了一鍋香噴噴的熱粥。
二小姐微笑着用乾淨精緻的瓷碗爲他親手盛了一碗粥,遞到他的面前,要他一口氣全都喝光算是責罰。夢中的廿一一下子長成了少年,他接過了粥碗,依着二小姐的命令,一仰頭喝下了溫暖美味的粥食。
世上哪有這樣美妙的責罰?若這是責罰,他寧願天天犯錯挨罰。
手裡的碗消失了,還是在車中,二小姐緊緊抱着他,貼在他耳邊說話。
“廿一,我喜歡你。”二小姐如是說,像是妖魔附體在講天方夜譚。
夢裡的他知道是在夢中,所以他不怕,他竟然還敢迴應說他也喜歡她,由着她將他越抱越緊,由着自己的心悸動興奮。她讓他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摻雜着一種無法言表的愉悅,他從未有過那樣舒服的時刻。他能聽見她的心跳,能聞到她幽蘭一樣的體香,她的髮梢掃過他的臉頰,肌膚癢癢的,心亦是癢癢的。
夢裡的他如曾經發生過的現實一樣,並沒有掙扎。他喜歡她碰觸他,喜歡她貼近他,哪怕是將他當做了一個大號的玩具沒有靈魂的偶人,在他的臉上身體上肆意地勾畫塗鴉擺弄戲耍,他亦是喜歡的。
那一刻讓他對活着生出了幾分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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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生,怕死。
貪慕着她的溫柔美好,怕死了以後下地獄會比活着的時候更痛苦。
可惜即便是在夢中,他也沒有傻到忘記深刻殘酷的現實。因爲二小姐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也說過她是在玩他而已。
可惜一切只是夢,溫暖和愉悅註定都將離去。
夢醒了還會是天寒地凍,他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牲畜一樣被拴在畜棚外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繼續遭受折磨。
他真的不願醒來。
“喂,你醒醒。”
廿一聽見一個溫柔的女聲喊話,同時感覺到身體被人輕輕推了幾下。隨着夢醒越來越清晰的是身體內外鋪天蓋地的痛楚。他呻吟出聲,努力睜開眼,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十七八歲年紀,長得清秀可人,不過衣衫破舊,未施脂粉,全身沒有任何裝飾,雖然有襪子卻只穿了一雙草鞋,莫非她是個奴隸?
“我叫杏生,是下奴院子的。今天是二月二龍擡頭,按宅裡規矩,這一天會派專人統一給家中奴隸修面剪髮,算是家主額外恩典賞賜。”杏生和善地說道,“聽說你是王府的奴隸,要不要一起去?我問過管事的說是可以,多你一個不多。”
杏生彷彿是自來熟,對廿一這樣一個陌生人,就好似認識了許久的朋友一樣,沒有少女的羞怯,舉止大方爽朗,與廿一見過的王府中唯唯諾諾膽小如鼠的女奴完全不同。
朝陽映襯之下,杏生的臉更顯生動,並非絕色卻也別有風韻。
廿一鬆了一口氣,想這杏生姑娘應該是善良而熱心的女奴,沒有用殘酷的方法將他叫醒,還主動來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他勉強動了動手臂,這才驚覺腕上的鐐銬已經被打開除去,身上還披蓋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件舊夾襖。怪不得一夜好夢。
是昨晚李先生爲他療傷時生氣走開,又回來還順便打開了鐐銬拿了夾襖麼?李先生怎會有鐐銬的鑰匙,又從哪裡找到了那件舊夾襖,碰巧麼?還是這宅子裡另有別的好心人?
廿一不敢讓杏生久等,默默運行真氣使僵冷的四肢迅速恢復感覺,他掙扎着將舊夾襖穿起來裹緊,遮掩滿身醜陋傷痕,顫顫巍巍扶着畜棚的木柱站直身體。腳掌上被利刃刺穿的血洞已經沒了感覺,也許天氣太冷皮肉被凍結的血糊住,總之是不像昨日那樣撕裂般痛楚。他嘗試着向前邁了一步,膝蓋小腿的疼痛依舊,久未進食的胃也不合時宜地開始叫囂,五臟六腑都跟着一起抽搐。他咬着嘴脣用手臂捂住腹部,頭一陣眩暈,腿發軟跌倒在地。
他習慣性地顫抖着蜷縮起身體,等待踢打催促。
杏生沒有打他,反而走近了一些彎下腰,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就從懷裡掏出一小塊豆餅塞入廿一手中,低聲叮囑道:“這是昨晚上我侍候馬伕得的賞,我現在不餓,給你吃吧。”
這種喂牲口的粗食,普通僕從自然看不上,但對奴隸而言已經算是很好的禮物。廿一實在很餓,禁不住誘惑,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接過豆餅,眼神裡滿是感激之色迫不及待將吃食吞下了肚,生怕遲了有變故。
有了吃的墊底,胃痛似乎緩和了許多,廿一再次從地上爬起來,蹣跚地跟着杏生去到寧宅下奴院子。
在王府裡也是每年只有一次爲奴隸打理頭面,女奴倒是無所謂,男奴就只有等那時候才能剪掉亂髮刮刮瘋長的鬍子。而廿一一來是年紀小,二來是王爺的眼中釘,打理頭面的師傅勢利眼,壓根就不理會廿一。
所以廿一的頭髮幾乎從沒有打理過,只是偶爾秦三才會嫌棄他頭髮太長做活礙事,隨便給他剪兩下,到現在弄得是長長短短參差不齊。廿一記得大小姐說先王妃不喜歡邋遢的孩子,如果今日能借機懇求他們爲他打理頭面,將長髮稍微修剪的整齊一些,會否比這樣亂長要體面呢?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也許毒發之前就會死於刑責,那麼在死前也應該有個人樣纔好吧?像樣的衣服弄不到保不住,頭面好歹修一修。哪怕在別人眼裡他是低賤骯髒豬狗不如的牲畜,可他不能忘自己的身體裡也流淌着一半先王妃的血,神明公正應該能算他是半個人吧?他不想爲母親再增污點。
寧宅下奴院子與王府中的下奴院子其實是差不多的格局。刑房窩在一角,其餘房舍都是沒有門窗只是留了洞口,乍一看與畜棚沒什麼兩樣,仔細看才能發現一些細微差別。比如低矮簡陋的房舍裡面設了火塘;門窗洞口稀稀拉拉掛了骯髒的布簾子,放下來可以阻擋冷風。大白天簾子是捲起來的,散散屋內的腐臭之氣,於是就能看到草鋪上還三三兩兩丟着一些破被子破衣服。
廿一小時候一直很羨慕那些住在大屋裡有草鋪睡的奴隸。可王府裡別的奴隸都嫌他晦氣,怕與他親近了遭到連帶責罰,除了老奴隸阿七偷偷教他認識野菜,其餘人幾乎都不曾對他正經說過話,更不會讓他靠近他們睡覺的地盤。
廿一想到自己現在這種樣子,怕是仍然會被嫌棄厭惡,他故意落後幾步,偷偷打量着刑房門前是否有地方能安身。其實他馬上就想到,也許根本不必費心多慮,一會兒他就會被拖進刑房裡受罰,又或者是被牽回畜棚那邊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