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安靜的。
天是藍色,一片草原,沒有人涉足過的空曠景象被老人趕來的一羣羊踐踏出了足跡。老人還帶來一個雙目失明的孩子,看不到什麼景象的孩子只能感覺天空掠過的尖鳴以及草地上低吟的牛羊,除此之外,那個世界是安靜的,就連流水都特別地靜。瞎子只有伸出手才能感覺原來水在動的,那種動就好像水滑過喉嚨。
在男人和女人未來之前這的確還是一片處女地。後來這個世界多出的景象是木柵欄,破陋的木棚屋,還有一羣羊、幾頭牛,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
女人的男人是一個瞎子,他看不到東西,這個世界對他來講是一種黑暗的單調以及單調的聲音。女人的嘮叨和牛羊的叫聲是他生命的全部色彩。女人是老人活着的時候,用一百頭羊換來的。瞎子第一次和女人接觸,先是撫摸了女人的臉蛋,那地方比給母羊擠奶的感覺還要好,瞎子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女人是種叫男人緊張的動物。緊張得讓瞎子笨手笨腳的喘息。
有一天耳朵告訴瞎子,他平靜的生活受到了騷擾。
外來的男人第一次看到女人的時候,是在河邊,沐浴的女人把白皙豐滿的胸脯灑上了水珠。外來的男人不是瞎子,他看得口乾舌燥,心怦怦得跳。 那時候,周遭的世界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下到河水,女人害怕地捂住胸,在水裡,蹲下去。
男人靠近女人的時候,女人開始在水裡逃跑。男人還是飛快地抱住了女人,女人緊張地喊:“你要幹什麼?”男人說:“你盡情地喊,這裡就我們兩個人。”男人還說:“你真漂亮。”
男人英俊強壯,女人開始掙扎,後來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之後河水被污濁,人未涉足之前積存在河牀的泥在男女的喘息中,一下子都翻涌到水面上。
那時候,瞎子在趕羊,從一出生到現在,這是他每天周而復始的工作,他的女人就是用一百頭羊換來的。老人生前給羊羣圍建了好大的羊圈,使得羊羣在羊圈裡稍有騷動的時候,就會從東邊浩浩蕩蕩地奔到西頭,又浩浩蕩蕩地跑回來。瞎子的一條瘸腿,就是被他那羣騷動的牛羊撞倒在羊圈裡,牛羊踐踏過後的結果。瞎子的腿折了,從此瞎子一瘸一拐地趕羊。但令瞎子最爲自豪的兩件事就是他有一羣羊、幾頭牛和一個女人,儘管女人和他的牛羊都是危險品。
女人把男人帶回了家,女人對瞎子說:“他是個迷路的人,且受了傷。非常可憐,他要在這裡帶一些日子。”
瞎子“嗯”了一聲,答應了,他對女人說:“夜裡太冷,給他拿件羊襖。”
男人就是披着瞎子給的羊襖,趁瞎子睡熟的時候和女人發生關係的。瞎子看不見,也並沒有意識到男人是披着羊皮的狼。
就這樣,男人和女人更加得放肆起來。瞎子在趕羊的時候,他們在一起,瞎子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死纏在一起。這些日子以來,瞎子晚上要和女人睡覺,女人會拒絕他,即使勉強答應了,也毫無熱情。瞎子愛撫着冷漠的女人,開始懷疑。
那一天瞎子對女人說:“我去放羊了。”羊羣繞了好大一圈,瞎子卻獨自回來了。瞎子看不到東西,每次都是跟着羊羣,待到他肚子餓了,要回家的時候,他會在空中抽響羊鞭,羊羣受了命令,就會把瞎子帶回家,雖然牛羊踩折了瞎子的腿,但他們還是有感情的。沒想到今天,瞎子卻獨自回來了。
瞎子悄悄地走進屋裡來的,木門吱呀的輕聲響以及他的步伐卻被女人誘惑的聲音所掩蓋,男人和女人正在曖昧着,人一旦進入了這種狀態,就不再管後果以及潛在的危險。
瞎子是用羊鞭打走了男人,他打男人的時候,一隻手緊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女人嚇壞了,她稍作掙扎後,就不再掙脫瞎子的手。之後,女人只好看着兩個男人。瞎子把鞭子打在男人身上,男人嗷嗷叫地狼狽逃走。
晚上,女人害怕了,瞎子對女人講:“你以後只要安分守己,我真心對你好。”那個晚上,瞎子沒有打女人,整整一個夜到黎明,女人都在有氣無力地叫。
男人是在消失三天後回來的,他求女人原諒他,並告訴女人他真心愛她。女人說:“那瞎子怎麼辦,我們私奔吧。”男人說:“我們殺了他,反正這個地方沒有人。”男人用花言巧語慫恿了女人。
瞎子把牛羊趕回羊圈,在羊圈裡分散草料的時候,女人悄悄地把羊柵欄關死,又用繩子緊緊綁住柵欄門。
男人用火點燃了一串鞭炮扔進羊圈裡,女人告訴男人,那鞭炮是瞎子娶她的時候買來的,買了好多。鞭炮響起,羊圈裡的牛羊便陷入一片混亂,那會兒,老人還活着,就說:“別放了,嚇壞了我的牛羊,這鞭炮留着,等我有了孫子再放。”
羊羣陷入了混亂,突然的聲響或許在瞎子的記憶里耳熟,洶涌的羊羣先是把瞎子撞倒,然後好多牛羊踩了上去,男人把鞭炮不停到扔到羊圈裡,幾隻牛和羊羣都沸騰了。瞎子直起身子又被撞倒,站起來,又跌到。最後,是一隻鋒利的羊角,戳穿了瞎子的腹。
瞎子奄奄一息的時候,嘴裡在喊他的女人,他不知道女人就站在他面前,只是他看不到。
男人早已挖好了坑,他把奄奄一息的瞎子拖進土坑,用鐵杴把土灑在瞎子身上。一坨又一坨的土,直到把瞎子掩埋,女人背過身子,心驚肉跳地聽剷土的聲音,瞎子無力地喊叫,那時候風是涼的,所以女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腿打起了哆嗦。
埋了瞎子的那個晚上,男人把心慌的女人折騰得忘記了瞎子的死,女人不知道男人是騙子。
第二天起牀的時候,男人和女人打開門,看到了瞎子。瞎子那時候沒有死,居然在夜裡自己扒土爬了出來,爬到自家門口的時候,才筋疲力盡,一命嗚呼。
瞎子滿身都是血和泥,雙手的指甲緊緊地掐在草地裡,他擡着頭,一雙因患白內障失明的眼睛像一對乳白色的球透出悽慘的景象。
女人把頭埋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罵着說:“這死傢伙!”把瞎子重新埋掉。
埋掉瞎子,男人對女人講他要回家,明天就回來。女人說:“留下來好不好,我害怕。”
男人卻執意要走,並對女人說:“明天我回來把羊趕走,你一個女人照顧不過來。”
男人走出不遠,女人心裡就有些忐忑不安了,她決定跟着男人,她想知道男人的家在哪裡。
原來男人果真有個家,男人有女人,還有三個孩子。男人對他的女人講:“我買了三百頭羊,明天我把它們趕回家。”
孩子們聽了,都高興得手舞足蹈:“爸爸,我們是不是有羊奶喝了? ”
女人那時候對這個男人徹底失望了。女人是低着頭回家的,在路上她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地笑。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就仰天大笑起來。她跑進河水裡,只剩頭髮浮在水面上。她看着好多魚滑過她的身體,她伸手想抓住一條魚,但她抓不住,水裡的氣泡多起來快速上升。最終女人從水裡站起來,用嘴咬住了一條魚,默不作聲地走上了岸,任由腥臭的血痕乾癟在她豐滿的胸脯上。在風裡,溼了的頭髮略掉水珠。她陷入一種毫無知覺的狀態,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地笑,笑着笑着,就流了淚,後來,她瘋了。
男人第二天果真來趕羊了,這次他對女人失去了興趣,女人對男人要求說:“我要你陪我。”男人冷漠地回答:“我要趕羊了。”
男人走進羊圈,就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他掉進了女人用一夜挖掘的陷阱,女人在坑裡放了幾柄豎起的鋒利刀子,男人掉下去了,就算沒死,也要受傷。女人站在羊圈裡點燃了剩餘的鞭炮。
男人想從陷阱裡爬起來,女人扔掉鞭炮,搬起陷井邊的石頭往下砸。石頭迎面,又把男人的頭打破。鞭炮聲響起,羊圈裡便沸騰了起來。
一隻羊跳越過陷阱,撞在女人的胸脯上,致使搬起石頭的女人摔倒,受傷的男人有了轉機,他終於爬出了陷阱,躲開羊羣的暴動,傷痕累累、頭暈目眩地想逃出羊圈。倒在地上的女人一手拉住男人的左腿。男人奮力地踢了一腳女人,女人不放手,另一隻手裡拿着尖刀刺穿了男人的腿。鞭炮不再響,騷動的羊羣卻在這時候又涌回來,牛羊踐踏過女人的肉體,又把男人闖倒了。女人手裡握緊的刀子亂刺,刺傷了的羊發瘋似地奔跑,男人在混亂中被刺中了要害……男人就這樣被一羣羊和一個女人害死了。
女人從羊羣裡站起來,裸露的身軀沾滿了羊糞,她打開羊柵欄,試圖跑出去,卻還是跌倒了。
跌倒的女人被驚慌的羊羣踏過。隨着羊羣漸漸遠去,這個世界終歸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