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青嵐裡。
夏餘打出租車回到周裡村的村口。
午後時分周裡村前沒有閒人走動。今天是重陽佳節,大家都上山祭祀,登高踏青中,尚未回來。
榕樹小道上只有她一個人。
頭頂陽光金燦,照得一切閃閃發亮,她麻木地往前走,突然蹲下,將臉蛋埋入雙膝之間……若然此時有人走近會聽到她傷心的抽泣聲。
午飯後或晚飯後散步是阿明一家三口的習慣。
施小池不過是搬運工。
這日,施小池捧着阿明一家,在榕樹小道上晃悠。
偏阿明一直想往外跳,他不明就理,以爲阿明要拋家棄子。他忙安慰阿明:你家太太這麼漂亮,吃飽睡,睡飽吃,從不給你惹麻煩!你得好好珍惜纔是呀!
阿明恨不得拿刀砍了這混小子。
竟敢當着他老婆的面前挑釁兩人的關係。他哪裡說老婆大大不好啦。他只是告訴這混小子,漂亮又溫柔的女孩在前面而已。呸!
後知後覺的施小池終於發現前方那一道淺藍蜷縮的影子。
行近發現,她細碎的抽泣聲漸大……
他彎身,碰了碰她的手臂。
夏餘微擡眼,迷朦中見到他,滿眼的淚水更是止不住。
同是病人。
但她卻見不得好友自嘲一身病骨。
若還有一點希望,爲何不主動爭取?她實在弄不明白好友想法。爲何要堵住她的嘴。就算她不說,但兩人生活在X城,總會有人發現這其中的秘密。
屆時,淨之你又該如何選擇?
“哎喲媽呀!好醜。”
施小池一臉嫌棄地看着哭得一塌糊塗的夏餘。
不過是出去走一趟,一回到就知道哭。
果然是適合在水裡生活的小魚。
這時,上山祭祖的村民有某部分提前下山,見養魚那壞小子在大馬路中央弄哭女孩。衆人一臉鄙視地盯着他!
盯着他!
盯着他!
那些個眼光殺傷力太強大,讓施小池一時也承受不住。
他只覺冤枉,卻又無法解釋。一把拉起夏餘,兩人快步跑開,一直跑到無人的河堤上。河堤的不遠處還有一棟別墅,是施十三名下的。
他低頭看着自己大手又握住了這隻小手,而從指間傳來顫抖,也傳遞到他心口。
她爲什麼這般傷心難過?
淚水如雨,根本不願停。
施小池發現自己手心發燙,忙鬆開手。將夏餘按坐在草地,拿出手帕擦着她臉上的淚珠,他出手並不溫柔,沒幾下小臉蛋兒都擦紅了。
他停手,將手帕塞在夏餘手中。“贓死啦,記得洗乾淨還我。”
夏餘點頭,淚珠又滑落。
他最近與淚珠犯衝,一瞧便火冒三丈。
施小池提高聲音:“你知道這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我要將你埋了也沒人知道。把眼淚收一收。”
威脅後,又送一顆糖。“說吧,說吧,誰欺負你啦!哥幫你去報仇。”
夏餘扯着他的衣角,直搖頭。
施小池拿她沒轍。
他向來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但此時,卻任由她抽抽搭搭地哭個不停。
身邊這條魚果真是從水裡來的,一不順心就愛掉眼淚。
她在自己面前都哭了多少回。若是別的女人早不知被他丟棄,偏偏眼前這個怎麼甩都丟不掉。
她就住對門。
抽泣聲不斷地滋擾他的好心情。
施小池實在忍無可忍,以指托起夏餘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你現在,馬上擦乾眼淚,不準再哭。要再敢在本大爺面前再掉一顆的話,我就回去叫大宅所有住客出來看你哭,讓你哭個飽。”
夏餘一怔,淚珠在眼眶地滾動,卻不敢滾落。
施小池加重指力,語帶威脅地問:“敢不敢?”
夏餘微點頭,這一蕩,眼眶那一顆淚珠直接滾下,碎在施小池指間。
“嗯!”
施小池冷哼一聲,作狀起身。夏餘忙抱住他,將臉上的淚珠全抹在他衣服。夏餘用她沙啞的嗓音哀求道:“別……別!”
施小池推開她,腰間的衣服溼了一圈,肯定是這小妮子做的好事。“給你三分鐘,好好弄一下你現在鬼臉。”
夏餘嚥下一口唾沫,忙摸了幾把臉,就是哭得有些泛紅。
哪裡像鬼啊!
等夏餘恢復了平靜,兩人才一前一後回到海洋大宅。
施小池在前面引路,因此大宅內沒有人發現二八五號房的住客在重陽這一日以淚洗了臉,又洗了四三八房住客的衣服。
經此一事,施小池不敢再掉以輕心。
知她外出的目的是爲了尋找十三婆的戀人。雖不知過程如何,但她只要一出門不是昏倒,就是哭得快斷氣。
哪能當看不見啊!
他的病人,他負責。
夏餘用他的電腦收郵件,就算她刪掉,內容他仍舊一清二楚。
這日午飯後,夏餘託張姨買了個水果籃。
她決定了,她要去醫院看望李先生。
施小池早在村口等她前來。見夏餘招來出租車,人沒有坐上,施小池一閃,已坐在車上,還招手埋怨她:還不趕緊上來!
夏餘將水果籃放好,不解地問他:“你也要出門?”
“廢話。不出門招出租車兜風,我錢多呀!”
施小池這話連前方的司機叔叔都忍不住,多瞧他一眼。心想:長得這麼漂亮的女娃啥不挑,偏挑了個錢鬼。
哎喲,日子不好過啊!
更甚者下車之時,是女孩付的車資。司機叔叔簡單要鄙視男生。長得又高又俊,居然是吃軟飯的傢伙!呸!
在心華醫院的大門前。
夏餘突然有些膽怯,身爲病人哪有不害怕醫院的氣味。她抓緊水果籃子,如常地在心中默默地給自己加油打氣。
施小池默然看在眼內,只見他上前幾步,扯着她的小挎包。果然是魚,連包包都是魚形的。
他執着魚頭,將夏餘往內拉。
醫院的大堂內,人來人往,刺鼻的消/毒/藥水,幾乎令人暈倒。夏餘輕聲問:“你來醫院有事嗎?”
“沒事不能來嗎?有誰規定醫院只准病人來啊!哪條法律上有註明!”施小池噴了她幾句。
嘴巴比他的臉更有殺傷力。
夏餘哪鬥得過施小池的嘴,少說話爲妙。
她在前臺詢問住院部,住院部在六棟。
兩人雙雙站在六棟第五層506號的房門前,夏餘一臉不解地看着一直跟在她身邊的施小池。
莫說她膽小,此時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她亦不再追問他跟着自己的用意。
夏餘推門入內,是一間四人間的病房。靠窗的位置有一名老人靜靜地躺着,雖沒有謀面,但夏餘直覺那人便是李洪,李老先生。
她放輕腳步上前,輕喚道:“請問是李洪先生嗎?”
那老人直直躺在牀上沒有迴應。
夏餘又再喚了兩回。
旁邊病牀上有位老大叔出聲說:“阿妹你聲音太小了,他哪聽到。你走近些,大聲喚他才行。”
夏餘回首跟他道謝。
老大叔快活地嘻嘻大笑。他老頭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娃,比電視裡頭那些什麼女明星還要漂亮呢!
夏餘將水果籃擱在牀邊的桌上,她彎身靠近,呼了一口氣,提高聲音喚道:“李洪先生!李洪先生……”
可惜不論她怎麼喚,李洪都沒有反應。只張着一雙混濁的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這該怎麼辦纔好呢?
一旁的老大叔又忍不住插話了。“阿妹你不必灰心。老李這模樣已經有一段時間,總在醫院進進出出,偶爾還會來得精神。看來今天精神不怎麼樣?”
他又問:“你們是他的親戚呀?”
夏餘搖首說:“家裡的長輩與李洪先生是戰友。聽說他人在醫院,就過來看望一下。”
“哎喲呀!”
老大叔拍着大腿叫了一聲。現在還有這麼有情有義的戰友啊!果然他們那一輩子的人,才懂人情。
“昨天也來了一位老大哥,說是他的老戰友。老李呀,可憐!雖然沒有兒女福,戰友還是有心啊!”老大叔嘆道。
夏餘一聽,忙追問:“請問另外那位戰友也是386團的?”
“哈哈……就是,跟我吹了兩三小時呢!說什麼戰況危機,說什麼在響堂鋪殺了多少敵軍,哎呀我一把年紀都不想回憶打仗的事情。偏偏老大哥卻一直說個不停。”
“大爺您知道那位怎麼稱呼嗎?”
老大爺皺眉想了想答:“他說自己姓丁,叫浩什麼。瞧我這年紀,記憶不行……”老大叔想了又想,實在沒有記住。
夏餘再問,也沒有用。
只知這位姓丁的先生也住在X城。夏餘謝過老大叔,又彎身附在李洪老先生耳邊輕聲道別。
李洪只看着天花板,沒有迴應。
夏餘輕嘆一口氣,離開了病房。
一直跟在身邊的施小池反常地相當安靜,不曾發一字一句。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名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偏偏看在病房內的病人和家屬眼裡,他像是女孩的保護者,寸步不離地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