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密件看完之後都是要銷燬的，可今夜畫扇在一旁默默瞧着，竟覺察出姑娘今夜似乎格外的憂傷。她不敢打破此刻的沉靜，只是垂手伺立一旁。
風聲細細，衣翩若雪。明眸深處，憂傷悄無聲息地漫溢出來，瑩瑩發亮一如晨曦的露珠。太美好，亦是極難見容於這世間。如煙往事襲上心頭，歷歷在目。
去年今日，明月曾照離人還。如今月明依舊，漫漫長夜，卻已是形單影吊，各自零落天涯。明月照亮了天涯，最後誰又得到了蒹葭？他的身畔盛放着的笑靨如花，當是那千嬌百媚的燕國長公主吧。傳聞中，慕容蝶衣亦是一位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呢，驚才絕豔，豔冠四方。
如此，甚好。人人身旁皆有如花美眷的陪伴，雲千歌的身邊有華貴動人的慕容蝶衣，此刻納蘭容鈺的身側只怕亦是溫香軟玉在懷。唯有她，纔是這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啊。白霓裳自嘲地勾脣一笑，乾澀的眼底忽然涌上一層淚意，原以爲麻木的心口竟又絲絲抽痛起來，憶及從前冰天雪地裡與那白衣飄飄的清雅少年踏月而行，十指相扣，輕歌曼舞，琴瑟在御，莫不靖好。
白霓裳不覺落下淚來，喃喃自語：“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悽迷，未夢已先疑。”
身後之人以帕掩脣，別過臉去，發出低沉壓抑的啜泣聲。靈犀寺外，風聲呼嘯，合着女子低沉的嗚咽聲，分外淒涼。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苦命的姑娘呀。
“對了，我要的畫像呢？”
白霓裳的突然發問冷不防地嚇了畫扇一跳，輕咬下脣，眸光閃爍不定，竟是久久未答話。
白霓裳心下奇怪，轉過身來，緩緩道：“畫扇，我問你，畫像呢？”
畫扇猛然擡頭，悽悽喚了一句：“姑娘……”
白霓裳微微一笑，面色煞白，
“畫扇，你可是看過畫像了？她，可是比我還美？”
畫扇“撲通”一聲跪下，淚水長流，抓着白霓裳冰涼的手，狠心道：“根本就沒有什麼畫像。長安方面來話，說是公子有令，宮內任何人都不得打探有關於慕容長公主的消息，甚至，連公主府都不得靠近。違令者，殺無赦。姑娘，畫扇求您了，放下吧。”
頭頂上女子的呼吸平穩如常，面若秋霜，小院寂然無聲，畫扇卻分明感覺到那雙手的溫度漸漸流失，冰冷得恍若天山上千年不化的積雪。
“不得探聽有關於慕容蝶衣的任何消息，甚至連公主府都不得靠近。違令者，殺無赦。千歌哥哥，他真是這樣說的？”白霓裳的語氣淡淡的，略顯沉緩，卻也聽不出她心中作何感想。
“是。”畫扇輕聲地答，擡頭擔憂地望着面帶戚容的漠然女子。
“姑娘，你……”
白霓裳擡手製止了她的話，似水涼薄的月光傾瀉而下，罩得面容悽淡的絕色女子恍若那九重冷闕內孤寂千年的廣寒仙子。白衣飛揚，蔌蔌作響，環目四顧，迷惘之餘，不由又覺心亂如麻，喃喃自語道：“有些人的生來所有，是有些人的畢生所求。我懂，我懂的。有些東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那樣既輕且傷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扣在心上是鈍鈍的疼痛。白霓裳的無可奈何，白霓裳的委屈求全，白霓裳的放手退讓，別人或許不明瞭，可陪伴了她八年的畫扇卻如何會不懂得。
畫扇騰地起身，溫婉的臉上滿是認真，眸色堅硬似鐵，彷彿在心裡下了極大的決心，“姑娘，咱們離開這兒吧。什麼皇后，什麼離恨宮，什麼長安，什麼公子，統統都給拋到腦後。離開這兒，咱們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咱們的地方，去開始全新的生活。等孩子出生後，畫扇願和姑娘一道撫養他長大成人，畫扇願陪伴姑娘一生。或者，在某個遙遠的國度，有一個真正憐惜姑娘的好男子正等
着你的到來呢。姑娘，畫扇實不願再看到姑娘如此辛苦地生活下去了。”
“你……”白霓裳略吃了一驚，心底卻有幾分鬆動。離開這兒去開始另一番新的生活嗎？她，可以嗎？捨得嗎？
園外影魅閃動，卻不知是人還是樹影。
“姑娘，補藥煎好了，快趁熱喝吧。”伴隨着女子嬌柔的嗓音揚起，一道窈窕的身影閃身踏入園內，笑容滿面。將瓷碗放置桌几上，琳心轉首望向畫扇，含笑的眼角卻透着微微的厲色，“你今天奔波了一天，想必是極累的。不若先回房去歇息，這兒有我服侍着姑娘呢。”
畫扇卻並不看琳心，目光徑直落在女子容華清冷的側臉上，“琳心，你且先讓開，我有話要與姑娘說。”
沒有人注意到，琳心的左腳輕微向前挪動了一下，低垂的眸心含冷，竟是動了殺機。她緩緩擡頭，微笑如常，“畫扇，有什麼……”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女子清冷的嗓音：“畫扇，我曉得你是真心關懷我。然而此刻……罷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此事我自有定奪。”
羅袖內暗夾着銀針的素手不動聲色地收回，琳心垂首退至一旁，至始至終皆無異樣。
畫扇仍舊是不甘心，長嘆一聲，道：“唉，也好，姑娘自個兒思慮着吧。無論如何，畫扇總陪着你就是了。”
語畢，囑咐琳心好生照看着白霓裳，她便轉身而去。
琳心扶了女子坐下，端過青花白玉瓷碗，舀起一勺濃黑的藥汁湊至嘴畔，笑語嫣然：“姑娘有孕在身，莫要想太多，還是快些喝藥吧。”
娥眉微蹙，迎面撲鼻的藥味酸澀難聞，莫名教人心堵，白霓裳仍是依言喝了下去。
喝到一半，耳內卻忽然傳來了一陣若有似無的箏樂聲，空靈緲遠，宛若天籟。最教人驚奇的是，柔緩的箏樂聲中卻蘊藏着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磅礴大氣，柔中有剛，殺機四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