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逸的語速很是沉緩,那些話一下一下擊在禹帝的心上無異於凌遲的痛楚。他的眼睛裡突然涌出一行淚水,死死地抓住轉身欲走的納蘭容逸,啞聲道:“四弟,並不是我狠心要傷害她和孩子。你只以爲你三哥聰明絕頂,孰不知我此番是教明道遠給算計了。”
“什麼?你說什麼?明道遠他算計了你?”納蘭容逸心頭大震,急忙回身。
“你可還記得白兒有孕的消息傳出的那天,明道遠當堂請立白兒爲後麼?”
納蘭容逸點頭,“我記得他當時還捱了明相一個耳光。”
禹帝頷首:“是了。我情知他此舉定有深意,是以單獨召他去了御書房。他說,白兒和腹中的孩子只能留一個。我若不同意,那麼他便不交出解藥,屆時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四弟,我當時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做這樣的抉擇。手心手背都是肉,白兒和孩子,捨得哪個我都疼呀。”
納蘭容逸恨得牙齒“咯咯”作響,“好歹毒的心腸。好惡毒的心計。平日咱們倒是小覷了這位明二公子了。三哥,這樣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和我說?”
禹帝笑得蒼涼而無奈,“這樣的事情,與誰說了皆無益,反倒累你白白擔心,還不如我自己擔着。”
“那麼,你便做出了選擇,保大人而舍小孩?”
禹帝又是一嘆:“我只能這麼選。我一心只想着白兒與我都還年輕,只要她好好的,我們日後定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承歡膝下。況且,明道遠着實厲害,他甚至爲我想好了一切。將麝香抹在佛血玉上,如此日久天長,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而且,這麼做還能不教白兒疑心到我的身上,她只會以爲是自己的身體太虛弱所致。拿着那串抹了麝香的佛血玉,我的手一直抑制不住的發抖。若非他在臨行前說了那麼一句話,也許我根本無法下定決心。”
迎着納蘭容逸迷惑的目光,他沉緩道:“他說,聽聞雲駙馬走前,王妃曾與他孤男寡女
共處一夜,皇上,這孩子究竟是誰的還真不好說呢。”
納蘭容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明道遠的心機竟這般深沉,他明知雲千歌一直是禹帝的心病,況且又事關皇室血統。禹帝聽了他這話,孩子斷然是留不得的了。
“原以爲孩子沒有之後,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沒想到,明道遠卻在背後又捅了我一刀。他居然將佛血玉上抹了麝香的事告訴了白兒,如此一來,白兒自然會先入爲主地與我生了嫌隙。我追上她的時候,她什麼都不願與我說,只將這塊佛血玉扔回來,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禹帝的身子軟軟地坐下,眼眶紅紅的,“其實,我也有不是。他那天那麼說,我竟然就有些動搖了,繼而開始懷疑起白兒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畢竟那一夜的事情,她從來也不曾對我解釋過。再後來,孩子沒了,她傷心得不行。我看在眼裡,心裡非但沒有很愧疚很難過,反而是在想是否這個孩子真是雲千歌的。她那般愛重雲千歌,所以纔會這麼難過。四弟,你說我怎麼能這麼混賬?我怎麼會這樣想?”
納蘭容逸嘆了聲氣,似有幾分失望,問道:“三哥,你真的是我的三哥麼?連我都不會懷疑的事情,你居然隨隨便便就聽信了旁人的挑撥?親手扼殺了自己的骨肉。三哥,你可知霓裳那日哭得多麼傷心?她不斷地問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納蘭容鈺……他怎麼下得去手?他怎麼這樣狠心?三哥,你此舉雖說被逼無奈,可未必沒存着自己的私心,怨不得霓裳恨你。”
禹帝的臉色白得嚇人,他把頭埋在膝蓋間,眼底的漲熱一陣強過一陣,聲音低啞:“是我對不起她。是我負了她。我原想打下這天下捧到她面前,教她成爲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不想,卻讓她受了這樣多的委屈。”
納蘭容逸逼問道:“你只會說這一句麼?你只會關在這裡醉生夢死麼?霓裳的委屈總不能白受吧?三哥,如今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你若就此消沉下去,
當初何苦要奪下這江山?還不如做你的王爺來得快活。三哥,你若還是我三哥的話,就給我站起來。”
禹帝被納蘭容逸的當頭一棒驚醒,痛苦迷惘的鳳眸漸轉清晰,緩緩將手搭在納蘭容逸的手上,站了起來。
“朕,不會就此倒下。四弟,謝謝你。”
納蘭容逸猛地抱住了他,低聲喚:“三哥。”
禹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前嫌盡消。
因了方纔的大打出手,兩人衣冠甚是狼狽,鼻青臉腫的。於是喚了內侍準備熱水到暖閣裡服侍兩人梳洗更衣。瞧見對方的熊樣,兩人皆忍不住想笑。
禹帝摸着臉上的痛處,沒好氣道:“我說老四,你這臭小子下手也忒狠了些。”
納蘭容逸摸着腦袋,嘿嘿壞笑:“三哥,打你是疼你呢。打輕了哪能顯出咱哥倆的感情好啊?”
禹帝白了他一眼,沒忍住笑:“你這小子。”
納蘭容逸掬起水往身上拍,突然問:“對了,三哥,你怎麼一眼就認出白影是假冒的呢?”
半響沒聽見對方回答,就在納蘭容逸以爲禹帝不會回答他時,卻聽見對方喃喃的低語:“我就是知道的。任憑白影長得再像,終究不是她。”
這種愛,已是刻骨銘心了吧。否則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就是知道的,任憑白影長得再像,終究不是她。
月滿西樓,清泠似水。青花石鋪就的小道上,兩名侍女提着八寶琉璃宮燈,引着一名高髻華衣的貌美女子款款前來。
侍從們紛紛欠身,“參見王妃。”
杜如雪輕擺衣袖,“免了。王爺在麼?我找王爺有事。”
衆人起,侍從裡的頭兒恭謹地答:“方纔宮裡來人傳話,王爺進宮去了,尚未歸來。”
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老祖宗遺訓“女子不得干政”。
杜如雪倒也不多問,徑自點頭,“那我上書房去等王爺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