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那神情，那五官，無一不是像極了某人。是麼？這會是他的遺孤，會是他的女兒麼？千歌，她是你的女兒麼？是你在這世上血脈的延續麼？
好一會兒，白霓裳方壓制住內心的震動，顫聲問：“姨娘，她……她是……是千歌的……”
懷中的小人兒已再度墜入夢鄉，夏雪蓮回頭，眼中不無心酸，“是的。她是千歌留下來的女兒。而我要託付給你的，就是她。丫頭，你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麼？她叫雲戀霓。這個名字，是歌兒臨去扶蘇前起好的。他說，今生已過也，來世，他只願與你相守，再不分離。”
原來他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雲戀霓，雲戀霓。他的女兒叫雲戀霓，她的兒子叫上官念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引着一般。這段愛恨糾葛，仍將在下一代人的身上延續下去。
千歌……千歌……千歌……
白霓裳跪倒在地，臉頰貼着冰冷的地面，淚流成河。六年癡心愛戀，生死相依，銘心刻骨，如何是說忘就能忘的？
夏雪蓮亦是傷懷，聲音裡不無悔恨，“丫頭，千歌愛你，是真的愛到了骨子裡啊。如若當初沒有我的特意阻撓，沒有我的恨意灌輸，沒有我的從中破壞，你和他……原本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你不知道，要承認愛你，對千歌來說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當年的他，也不過才**歲，卻眼看着國破家亡，無數親人倒在了血泊裡。而親手製造了這場悲劇的人，是你的父親，還有他從不知道的藏在暗處的我。爲了復仇，從小我就對千歌要求極嚴厲，他的心裡，在年幼的時候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而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復國，就是殺了你的父親。而你，作爲他的殺父亡國仇人之女，無疑是他在這世上最不該愛上的人。”
空曠沉悶的宮殿裡，紗幔垂地，紋絲不動，竟是連一絲絲的風都感受不到。夏雪蓮抱着已睡着的雲戀霓，還
在一下又一下地搖晃着，目光迷離，似是已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而那些略帶哽咽的低語，句句訴說的皆是白霓裳不曾瞭解過的往昔。
“丫頭，你不知道。那一年當我從皇宮將你抱出來，決定要親自撫養你時，歌兒的反應是多麼的激烈。他又哭又鬧，甚至不肯吃飯，抱着我的腿，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哭喊‘母后，母后不要走，不要丟下孩兒。母后不要和那個壞人的女兒住在一起。母后不要。’。歌兒哭得嗓子都啞了，可仍然沒能改變我的決心。只因我當時恨你父親至深，早已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是以，在殺父亡國之仇之上，歌兒對素未謀面的你又多了一層奪母的怨恨。正因爲如此，後來你初到離恨宮時，他對你的態度纔會那般矛盾，時而冷漠時而溫柔。冷漠，自然是因了心底積蓄已久的恨。而溫柔，卻是出於我的囑咐，他不得不勉強自己對你好。我一心惡毒地想，你的父親背棄了我們之間的感情，那麼我就要讓他的女兒也來承受一回我當年萬箭錐心的痛楚。你的不幸，必定會讓你父親越發痛苦。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歌兒他會對你日久生情。”
白霓裳始終默默聽着，心底的情緒翻江倒海，五味雜壇，更多的是對那翩然若雪的天人少年的心疼，此時卻忍不住問：“那麼，姨娘是從何時發現千歌對我動情的呢？”
“其實我一早便有懷疑，然則也許歌兒心中亦在矛盾，是以一時倒看不出些什麼。可是，在送你去南陌國迷惑納蘭容鈺一事上，歌兒卻前所未有地與我發生了極大的爭執。他堅持不肯派你前往，卻說不出個讓我信服的理由來。後來，是我以你的性命相要挾，他才做出了退步。你也許不知道，那些日子，他夜夜徘徊在你的窗外，癡癡地望了你一夜又一夜。”
淚水突然間就涌了出來，心痛得無以復加。當前塵往事如潮水般在心裡來來去去，白霓裳唯有默默垂淚，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喊那已逝去的男子的名字：
千歌－－千歌－－千歌哥哥啊。
夏雪蓮喟然長嘆，睇着白霓裳的眼中亦盛滿盈盈熱淚，“丫頭，你可恨我？若非有我這般阻撓，你和歌兒，也許早已走到了一起。那麼後來的一系列悲劇也不會跟着發生。御雲和歌兒，他們也不會死了。”
白霓裳猛然擡頭，瑩白如玉的臉上滿是破碎的淚光，哀哀懇求：“姨娘，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我誰也不恨，更不能恨。因爲無論你如何悔恨，我如何心痛，有些人都永遠回不來了。千歌與我，終究是緣份太淺。”
彼時兩小無猜，錦瑟年華，如果當初他能始終如一地堅持握緊她的手，今日結局會否不是這般分崩離析的慘烈？如果她愛他能少一些，會否心中的傷害會減輕許多，減少到可以有足夠的勇氣握着他的手走下去。可是如今，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斯人已逝，上窮碧落下黃泉，已是相見無期。
痛定之後，白霓裳擠出一絲笑，投向夏雪蓮臂灣裡小小人兒的目光裡不禁添了幾許溫柔。她輕輕拭去夏雪蓮臉上的淚，勸慰道：“姨娘，逝者已矣。你也莫要太傷心了。好在千歌仍有血脈遺下，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極是疼愛這孩子。如此，你也無須將她託付給我，便與我們一起離開長安。日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豈不是很好麼？”
夏雪蓮低頭望着熟睡中的雲戀霓，滿眼掩不住的慈愛，然而她卻搖了搖頭，“丫頭，你不必再勸我了。我是不會離開長安的。御雲還在這兒，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白霓裳聽得無比心酸，忍不住喊：“姨娘……姨娘……”
夏雪蓮卻將手中的雲戀霓小心地轉移到了白霓裳的懷裡，朝她溫慈地笑，“丫頭，我知道你向來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霓兒日後就拜託你多加照拂了，想來不必我囑咐什麼，便是看在歌兒的面上，你亦會對這孩子視如己出般疼惜的。如此，我心裡便再無牽掛了。”
（本章完）